“清玄竹林讲道”的盛况，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巨石，在整个修行界都激起了不小的波澜。清玄观的名声，以及我“林仙长”的道号，也因此而更加响亮。每日都有来自各地的修士前来拜访，或求道问法，或希望能一睹星隐谷的仙家风采。一时间，原本清幽宁静的星隐谷，竟也变得有些门庭若市起来。
对此，我心中虽略感无奈，却也明白，这是门派发展壮大过程中难以避免的现象。我命柳如烟负责接待这些来访的修士，对于那些真心求道、品行端正者，会安排他们旁听弟子们的日常修行，或由秋云、陈默等人略作指点；至于那些心怀不轨、或只是想来攀附钻营之辈，则一概婉拒，礼貌地请出谷去。如此一来，既维护了清玄观的清誉，也筛选出一些真正有缘的修士，为门派日后的发展储备了人才。
而我的五位亲传弟子，在经历了江南的历练、鄱阳湖的救灾、以及此次竹林讲道的洗礼之后，心境与修为都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也渐渐开始独当一面。
秋云依旧是那么的沉稳内敛，她除了每日勤修《青木长生诀》和符箓之道，还主动承担起教导那些新入门的记名弟子的责任。她讲解道法耐心细致，对待弟子温和有加，颇有几分未来清玄观“大师姐”的风范。她与陈默一同打理的药圃，也日益兴旺，各种灵草仙卉长势喜人，为清玄观的丹药炼制提供了充足的保障。
柳如烟则将更多的精力投入到清玄观的内务管理与情报收集之中。她聪慧干练，心思缜密，将观内的大小事务安排得井井有条。同时，她也通过“慈仁堂”在京师建立的情报网络，以及与正道联盟各派的联系，及时掌握着外界的各种动向，尤其是光明教的异动和张居正改革的进展，为我提供了不少重要的参考。在修行上，她主攻符阵之道，已能将《小五行阵法残篇》与符箓之术巧妙结合，布置出一些威力不俗的防御和困敌符阵。
陈默则依旧是那个痴迷于药石丹道的淳朴少年。他每日不是在药圃中侍弄灵草，便是在丹房中与白芷一同研究古方，尝试炼制新的丹药。在白芷这位上古药神传人的倾囊相授之下，他的炼丹术突飞猛进，已能独立炼制出一些品阶不低的疗伤丹和增元丹，甚至还根据星隐谷特有的几种灵草，改良出了一种名为“星华养神丹”的独特丹药，对滋养神魂、稳固道心有奇效，在正道联盟中颇受好评。
至于秋燕和张凌，这两个对剑道有着异乎寻常执着的年轻人，则几乎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练剑之上。
星隐谷的演武石，几乎成了他们二人的专属修炼场所。每日天不亮，便能看到他们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在晨曦中挥汗如雨，剑光闪烁，剑气纵横。
秋燕的《星枢剑诀》越发灵动飘逸，剑招之中不仅蕴含着星辰之力，更融入了她自身那股不羁的锐气与风雷之意。她的身法也更加迅捷诡异，常常能在对手意想不到的角度发动攻击，令人防不胜防。金丹初期的修为，让她拥有了远超同辈的实力，便是对上一些金丹中期的修士，也未必会落于下风。
而张凌，这个曾经沉默寡言、内心充满戾气的小乞丐，在我的悉心教导和清玄观清净氛围的熏陶下，也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他依旧勤修不辍，甚至比秋燕更加刻苦，但他眼神中的那股戾气却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纯粹、更加坚定的剑心。他对《星枢剑诀》的领悟，也达到了一个惊人的地步，剑招虽然依旧大开大合，勇猛果敢，却也多了一丝沉稳与内敛，不再像以前那样只知一味猛攻。筑基后期的修为，配合他那股一往无前的锐利剑意，足以让他挑战一些初入金丹的修士。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心智的成熟，一些微妙的情感变化，也开始在这两个情同手足、一同练剑的少男少女之间悄然滋生。
张凌虽然平日里沉默寡言，不善言辞，但他对秋燕的那份特别的关注与……情愫，却如同春雨后的嫩芽，在他心中悄悄地生根发芽。
他会默默地为秋燕收拾练剑后散落的石子，会偷偷地将自己采到的最甜的野果留给秋燕，会在秋燕练剑遇到瓶颈、心情烦躁时，笨拙地模仿一些白泽的滑稽动作，试图逗她开心。他看秋燕的眼神，也总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仰慕。在他心中，这位活泼美丽、剑法高超的二师姐，就像是夜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辰，指引着他前进的方向，也占据了他所有的目光。
而秋燕，这个一向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丫头，初时并未察觉到张凌这番异样的情愫。她只是将张凌当作一个值得信赖、可以一同练剑、一同胡闹的小师弟。她会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张凌的起居，指点他剑法上的不足，也会在张凌因为出身自卑而情绪低落时，毫不客气地敲打他，鼓励他。
然而，情感这种东西，往往是越压抑，越生长；越朦胧，越动人。
这一日，夕阳西下，晚霞染红了半边天空。秋燕和张凌依旧在演武石上对练剑法。两人剑来剑往，剑气激荡，竟也斗得难分难解。
“看招！星驰电掣！”秋燕娇叱一声，身形如同鬼魅般一分为三，三道凌厉的剑光同时刺向张凌的要害！
张凌眼神一凝，不慌不忙，手中青钢剑一抖，挽出一个玄奥的剑花，口中低喝：“星河守护！”只见一道道星光自剑身涌出，在他身前形成一个不断旋转的星光护罩，将秋燕的三道剑光尽数挡下！
“好小子！有长进啊！”秋燕见自己的得意招式被破，不惊反喜，娇叱一声，再次攻上！
两人你来我往，剑光闪烁，身影交错，竟也打出了几分真火。张凌虽然修为略逊一筹，但他剑招沉稳，防守严密，一时之间，秋燕竟也奈何他不得。
就在两人斗得兴起之际，张凌抓住秋燕一个剑招，旧力已尽的破绽，猛地踏前一步，手中青钢剑如同毒蛇出洞，直刺秋燕的胸前！
这一剑，又快又狠，角度刁钻，显然是张凌蓄谋已久的一击！
秋燕也没想到张凌竟会突然使出如此凌厉的杀招，心中一惊，想要闪避已然不及！眼看剑尖就要刺中，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传来。
她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却见张凌的剑尖，稳稳地停在了她胸前三寸之处，纹丝不动！剑尖上那凌厉的剑气，甚至让她胸前的衣衫都微微凹陷下去！
张凌的脸上，此刻却充满了复杂的神色，有得手的喜悦，有对自身剑法进步的自信，但更多的，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期盼。他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着秋燕，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
演武石上，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只有晚风吹过竹林的沙沙声，以及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我……我赢了……”良久，张凌才有些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秋燕这才回过神来，小脸涨得通红，又羞又恼，一把推开张凌的剑，嗔道：“好你个张凌！竟然敢偷袭我！还想不想活了！”她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心中却对张凌刚才那一剑的精妙与果断，暗自佩服。
张凌被她推得一个趔趄，却也不恼，只是憨厚地笑了笑，挠了挠头，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二师姐，我……我刚才那一剑，使得怎么样？”
秋燕撇了撇嘴，道：“马马虎虎吧！比我还差得远呢！”她虽然嘴硬，但心中却不得不承认，张凌的剑道天赋，确实在她之上。若非她修为略高一筹，又有师父的偏爱（她自己认为的），恐怕早已不是张凌的对手了。
张凌似乎并未听出秋燕的言不由衷，依旧沉浸在刚才胜利的喜悦之中。他看着秋燕那因运动而微微泛红的俏脸，以及那双因羞恼而更显明亮的眼眸，心中那份压抑已久的、如同火山般炽热的情感，再也无法抑制，脱口而出：“二师姐……我……我喜欢你！”
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将秋燕炸得外焦里嫩！
她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张凌，小嘴微张，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她……她没听错吧？这个平日里闷葫芦一样的小师弟，竟然……竟然说喜欢她？！
张凌见秋燕没有反应，心中更加紧张，脸上也涨得通红，结结巴巴地说道：“二师姐……我……我知道我现在还配不上你……你那么漂亮……剑法又那么好……还……还是师父最疼爱的弟子……我……我只是个没人要的小乞丐……可是……可是我会努力的！我会努力练剑！我会努力变强！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也喜欢我的！”他一口气将心中的话说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那双总是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真挚、热烈而又带着几分卑微的期盼。
秋燕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却一脸真诚地向自己表白的少年，心中五味杂陈。
说实话，她对张凌，并非全无好感。这个小师弟虽然沉默寡言，却异常刻苦，又对自己言听计从，像个忠心耿耿的小跟班。而且，他那股不屈不挠的韧劲和对剑道的执着，也让她颇为欣赏。
但是……喜欢？
秋燕的心，在这一刻，却如同被一根无形的针轻轻刺了一下。她想起了师父那晚在观星台上的话，想起了师父那平静而坚定的眼神，想起了师父对她们的期盼……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一些，柔声道：“张凌……谢谢你……谢谢你喜欢我。你……你很好，也很努力，将来一定会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张凌闻言，眼中顿时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二师姐！你……你的意思是……”
“但是，”秋燕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变得有些艰难，却异常坚定，“但是……我对你……只是师姐对师弟的喜欢，是……是家人的喜欢。我……我不能答应你。”
张凌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也仿佛被一盆冷水浇过，瞬间黯淡下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失望与……痛苦。
“为……为什么？”他声音沙哑地问道，仿佛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做得不好。
秋燕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也有些不忍，但她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她咬了咬牙，道：“张凌，我们是师姐弟，以后也只能是师姐弟。师父对我们期望很高，我们不能因为儿女私情而耽误了修行，更不能……辜负了师父的一片苦心。而且……”她顿了顿，脑海中浮现出师父那温和而睿智的身影，脸上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红晕，轻声道，“而且……我……我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虽然她没有明说那个人是谁，但张凌又岂能不明白？他那颗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在这一刻，被彻底浇灭。
他踉跄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那双总是充满斗志的眼睛，此刻却写满了绝望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屈辱。
是啊，自己算什么呢？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丐，一个刚刚踏入修行之门的小菜鸟，凭什么去喜欢像二师姐这样美丽、优秀、又被师父器重的天之骄女呢？她心中的那个人，定然是像师父那样顶天立地、无所不能的大英雄吧……
一股强烈的自卑感与挫败感，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手中的青钢剑，也仿佛感受到了主人的悲伤，发出一声低低的哀鸣。
“对不起……张凌……”秋燕看着他那副模样，心中也有些难过，轻声道，“我……我们以后还是好师姐弟，好不好？我会一直支持你练剑的。”
张凌却没有回答她。他只是默默地低下头，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剑鞘，将青钢剑缓缓插入其中。然后，他转过身，一言不发地向着自己的剑庐走去。那瘦小的背影，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孤寂与……萧瑟。
秋燕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为一声无奈的叹息。她知道，自己或许伤了这个少年的心，但她别无选择。
就在此时，我缓步从竹林中走出，来到秋燕的身旁。方才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
“师父……”秋燕见到我，脸上露出一丝慌乱与不安，低声道，“您……您都看到了？”
我点了点头，目光望向张凌消失的方向，轻声道：“看到了。”
“师父，我……我是不是做得太过分了？张凌他……”秋燕有些担忧地说道。
我摇了摇头，道：“燕儿，你做得很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感情之事，最忌拖泥带水，含糊不清。你既无意于他，便当早些言明，免得日后纠缠更深，伤人伤己。”
我又看向她，眼神中带着一丝探寻：“只是，燕儿，你方才说……你心里已经有喜欢的人了？那个人……是谁？”
秋燕闻言，俏脸瞬间涨得通红，如同熟透的苹果一般，连耳根都红了。她低下头，双手紧张地绞着衣角，支支吾吾地说道：“没……没什么啦……师父……我……我那是骗张凌的……我……我才没有喜欢的人呢！”她越说声音越小，头也埋得越低，那副娇羞的模样，与平日里那个活泼大胆的小辣椒判若两人。
我看着她这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模样，心中暗自好笑，却也不再追问。这丫头的心思，我又岂能不明白？只是，时机未到，有些话，不必说破。
我转过话题，道：“张凌这孩子，性子刚烈，此次受挫，恐怕会钻牛角尖。你稍后去看看他，好生开导一番。记住，莫要再提及儿女私情之事，只与他谈剑论道，激起他的好胜之心，或能助他走出阴影。”
秋燕闻言，连忙点头道：“是，师父，我知道了！我这就去！”她仿佛找到了一个逃避我目光的借口，一溜烟便向着张凌的剑庐跑去。
我看着她那略显仓皇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一个个的，都不让人省心啊。
我来到张凌的剑庐之外，并未进去，只是以神识探查。只见张凌正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沿，手中的青钢剑掉落在地，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生气。他那股平日里引以为傲的锐利剑意，此刻也变得紊乱不堪，几近溃散。
“剑心不稳，何以问道？”我心中暗叹，知道此时不宜打扰他，需让他自己先冷静下来。
不多时，秋燕便来到了剑庐。她隔着门，轻声唤道：“张凌，你在里面吗？师父让我来看看你……嗯，你刚才那一剑使得不错，不过还有些地方可以改进，要不要……我们再讨论讨论？”
屋内的张凌没有回应。
秋燕也不气馁，继续道：“喂！小屁孩！不就是被女孩子拒绝了嘛，有什么大不了的！天底下的好姑娘多得是！你再这么垂头丧气的，小心我揍你哦！……哎呀，其实你剑法真的很有天赋啦，只要再努力一点，说不定以后比我还厉害呢！到时候，还怕没有漂亮姑娘喜欢你？”
她一会儿恐吓，一会儿鼓励，一会儿又插科打诨，虽然方法有些笨拙，却也透着几分真心。
渐渐地，屋内的张凌似乎有了一些反应。他那涣散的眼神，似乎重新聚焦了一丝光芒。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的方向，又看了看掉落在地上的青钢剑，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就在此时，我以神识传音，将一段关于“剑心通明，不滞于物，不困于情，方为剑道真谛”的感悟，直接印入他的脑海。
张凌浑身一震！那段玄奥的剑道感悟，如同醍醐灌顶，瞬间冲散了他心中的迷茫与痛苦！他仿佛看到了一扇通往更高剑道境界的大门，正在向他缓缓敞开！
“剑……剑心通明……”他喃喃自语，眼神中的空洞与绝望渐渐被一种明悟与……更加炽热的火焰所取代！
他猛地站起身，捡起地上的青钢剑，紧紧地握在手中！那股溃散的剑意，在这一刻，竟重新凝聚起来，并且比以往更加凝实，更加纯粹，更加……一往无前！
“二师姐！多谢！”他对着门外朗声道，声音虽然还有些沙哑，却已恢复了往日的坚定与自信，“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从今日起，我张凌，心中只有剑！我要成为这世上最强的剑客！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都对我刮目相看！”
门外的秋燕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她拍了拍胸口，长长地舒了口气：“呼……吓死我了，还以为这小子要寻短见呢！看来还是激将法管用！”
我隐在暗处，看着这一幕，脸上也露出了微笑。张凌这孩子，果然没有让我失望。经此一劫，他的剑心，或许会因此而更加通明，更加强大。
至于那份青涩的初恋，便让它随风而逝，化作修行路上的一段回忆吧。毕竟，红尘炼心，情关亦是关。唯有勘破，方能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