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和指挥大帐,灯火通明。
帐内站着数名将官,个个面色凝重。
正中沙盘上,西夏大军用黑色小旗标出,现如今已将环州八处城寨围得水泄不通。
陈默领着叶归尘进来时,帐内的争论戛然而止。
“都指挥使大人。”陈默硬着头皮上前,对着上首中年将领躬身行礼,“末将……末将有破敌之策,想向大人禀报。”
宗和抬起眼皮,视线扫过陈默,最后落在了叶归尘身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示意陈默说下去。
“大人,此计……非末将所想,而是由我后勤都副都头,叶归,所献。”陈默说着,侧身让开了叶归尘。
不等叶归尘开口,一名身材魁梧,满脸虬髯的牙将便重重哼了一声:“陈都头,你莫不是在说笑?军国大事,何时轮到一个后勤都的伙夫来置喙了?”
此人正是宗和麾下心腹猛将,牙将魏通。
他向来看不起后勤都这些只知搬搬抬抬的兵,此刻见陈默竟带了个毛头小子来谈“破敌之策”,更是满脸轻蔑。
陈默脸色微变,却不敢与他顶撞,只是向宗和投去求肯的目光。
宗和依旧面无表情,手指在沙盘边缘轻轻敲击。
叶归尘最近也算是军中的名人了,他自然知晓。
“说罢!”
叶归尘径直走到沙盘前:“诸位将军请看。”
他的手指划过西夏大军密集的防线,最后,稳稳地落在了那条被所有人忽视的绝地——鹰愁涧。
“西夏人摆出铁桶阵,看似无懈可击,实则外强中干。其三十万大军,粮草消耗巨大,必然屯于一处。他们笃定我军不敢行此险招,故而,鹰愁涧之后,定是其粮草大营所在!”
“我之计策,便是挑选精锐,效仿奇兵,夜渡鹰愁涧,直捣其后方,焚毁其粮草!粮草一断,西夏大军,不攻自破!”
话音落下,帐内众人便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我听到了什么?夜渡鹰愁涧?小子,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是鸟都飞不过去的鬼门关!”魏通笑得前仰后合,指着叶归尘的鼻子骂道,“一个运粮的伙夫也敢妄谈兵法!你这是让弟兄们去白白送死!”
“魏将军说的是!此计太过荒唐!”
“简直是痴人说梦!纸上谈兵!”
其余几名将官也纷纷附和,看着叶归尘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傻子。
陈默急得额头冒汗,想要辩解,却被魏通凶狠的眼神瞪了回去。
帐内,羞辱之言不绝于耳,叶归尘却始直视上首沉默不语的宗和。
就在气氛几乎凝固之际,“砰!”的一声巨响,宗和一掌拍在案几上。
大帐瞬间鸦雀无声。
宗和缓缓站起身,眼睛死死看着叶归尘。
“你,叫叶归?”
“是!”
“你可知,此计若败,不仅兵士尸骨无存,你叶归,亦将成为我大宋军中最大的笑话,遗臭万年?”宗和的声音压迫感十足。
“小子知道。”叶归尘没有半分退缩,“但若此计能解环州之围,救数万袍泽性命,小子一人之荣辱生死,何足挂齿!”
“好!”
宗和眼中爆出一团精光。
良久,他从帅案上拿起一支令箭。
“魏通!”
“末将在!”魏通一愣,连忙应道。
“本将问你,若给你五千精兵,从正面突围,你有几成把握?”
魏通脸色涨红,嗫嚅了半天,最终颓然道:“不足……不足一成。”
“哼。”宗和冷哼一声,不再看他,目光重新回到叶归尘身上,手中的令箭“啪”的一声,掷于他身前。
“本将给你一道军令!”
“命你叶归,即刻起,为‘敢死营’营官!”
“你可于全军之中,自行挑选五十名敢死好汉,领五十骑,执行此次任务!”
宗和的声音陡然拔高。
“此去,九死一生!”
“若败,尔等全军覆没,本将会上奏朝廷,言你们巡查失踪,不会追究任何人的罪责,你们只会是无名之鬼!”
“若成!”宗和深吸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本将,亲自为你向官家请功!”
“这道军令,你,敢接吗?!”
叶归尘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单膝跪地,捡起那支令箭,没有丝毫犹豫。
“末将叶归,接令!”
四个字,掷地有声。
宗和眼中的精光再次爆射,许久,他才沉重地点点头。
叶归尘缓缓站起身。
“都指挥使大人。”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
“末将还有一请。”
宗和眉毛一挑:“说。”
“末将不要军中精锐。”
此言一出,满帐哗然。
魏通更是瞪大了眼睛,不明白叶归尘在搞什么名堂。
“那你要何人,军营之中,除了本将,皆可由你挑选!”
“末将只要我后勤都的兄弟。”
“五十人,不多不少。”
魏通脸上讥讽更甚,几乎要忍不住出声嘲笑。
难道他想凭着后勤都那群只会埋锅造饭的软脚虾去闯鹰愁涧?
“准了!”
宗和吐出一个字。
“即刻点兵,入夜出发!”
……
夜色如墨,此时已到九月份的天气,西北之地入夜之后,温度还是极低。
后勤都营地前,五十条汉子已经整装待发。
正是叶归尘手底下那五十名新兵,经过叶归尘独特的训练方法,此刻站成方队,气势竟然丝毫不输天子龙骧军。
叶归尘站在他们面前,手中高举令箭。
此去鹰愁涧,九死一生。”
他的声音很平静。
“败了,我们就是西夏荒原上的无名野鬼,连块墓碑都不会有。”
“成了,便能能给家里挣一份前程。”
“怕死的,现在退出,没人会笑话你。”
风声更紧。
五十个汉子,没有一个人动。
他们只是静静地看着叶归尘,眼神亮得像雪原上的狼。
一个身材魁梧,名叫王铁牛的汉子上前一步,咧开大嘴,露出一口黄牙。
“头儿,说这些屁话干啥。”
“俺们烂命一条,跟着你,就算是死了,到了阎王爷那儿也能吹牛,说自己宰过西夏狗崽子!”
“对!头儿,干他娘的!”
“干!”
众人开玩笑的话语驱散了出征前的壮烈。
叶归尘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脸,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他重重点头。
“好!”
“从今日起,我等五十一人,便是‘敢死营’!”
“出发!”
没有战鼓,没有号角,更没有送行的袍泽。
五十一骑,如同一群黑夜幽灵,悄无声息地滑出军营,朝着鹰愁涧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