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的团团黑烟里,蹿过无数面容呆滞的人影,灼热的气浪排山倒海般迎面扑来,他们像看不见一样,竟是自动走入这火海中。
簇簇火苗高升,灼热地舔舐众多血肉白骨。
艾樊错的呼吸仿佛也被点燃,胸腔翻滚起难耐的灼烧感,近乎癫狂般分解起四肢。
他的视线开始移动,最终寄存在一只枯瘦的手上,在大拇指旁,有一道显眼的疤痕。这人的头发和眉毛烤得枯焦,面容更是被火焰舔舐着。
艾樊错想大声嘶喊,想要这火焰停下来,却被另一道声音强硬拉回思绪。
青铜杆上的银铃猛地晃动,明明看着轻巧极了,却仿若极沉之物,将天秤的另一端重重压下。
尹元恒将他的手从镜子旁拿下,艾樊错惊魂未定,喘着粗气跌坐在地上。
“.........”
尹元恒站在他面前,低头望着这缄默不言的青衣少年郎。
半晌后,尹元恒等他缓了缓,开口道:“这面镜子,也可以说是幻术符限。经过内力催动,便会呈现幻觉。”
幻觉伴随自身的记忆重现,相互交叠交错。
艾樊错回过神来,重新抬头看向那面镜子,镜子上的裂纹又加深了一道。
“每位来你们这读书的人,都要经过这一遭?”
尹元恒点了点头:“自然,渊书楼的创始人留下了这面镜子。由你们的心,告诉你们缘在哪,又结出了何种果。”
“那么,这位公子,你见这镜中最后的结果是什么?”
艾樊错缓缓扭过头来,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人,脸色如揉皱的宣纸一样煞白。
“ 没有结果。”
尹元恒挑了挑眉,转身来到那天秤旁:“是真没有结果,还是公子不愿承认这个结果?”
他抚上那银铃,彼时剧烈震荡后还留存的余韵。
当真少见.......
尹元恒还是第一次这种情况,这名青衣公子身上的缘与果,必是沉重无比。所以才能压的这青铜天秤,完全抵在桌上。
尹元恒换了另一个问题:“不强求公子。渊书楼看的是缘,而这果,是公子你自己的。”
“可否告知最开始的情景?这或许便是你的缘。”
艾樊错站起来,另一侧身子抵在镜子旁:“ 我的缘?”
尹元恒耐心等待着他的回答。
这少年郎却突然笑起来,乌发一丝丝下坠,缠绕在煞白脸侧。
“我的缘是莲花酥,但我实在太穷,得先看看能不能借点铜币买一份过来。这样可好?”
尹元恒静静看着他,轻声道:“你和郝陡司倒是相配,他的缘,是一串旧铜币。”
艾樊错有些意外,郝陡司看起来不像差钱的人。
尹元恒又带着艾樊错下楼,告诉他下次若想来,记得带上莲花酥。因为这一次没有上交,只能在此停留半炷香。
郝陡司等待着艾樊错,听见声响后抬头一瞧。不知发生什么,艾樊错的脸色十分差劲。
郝陡司走过去,低头问道:“你的缘是什么?”
艾樊错笑道:“莲花酥。”
郝陡司听见这个回答,眉梢轻挑:“刚刚吃完馄饨呢。师弟别闹,明天再请你吃莲花酥。”
艾樊错脸上的笑意更加泛滥,也没过多解释。
尹元恒听着二人对话,心道他们原来是师兄弟关系。
“此番事了,二位可以上楼翻阅。”
郝陡司这才看向他,并不着急上楼:“上次来时,我曾翻阅到一本古籍。你说那书来自东芜,尹主理可还有印象?”
尹元恒的面上流露出思索神情,手指隐藏在袖中,缓缓摩挲着。
“好像有印象,可是那血珠谷?”
郝陡司颔首道:“正是,我还想再翻阅一次,上次比较匆忙,所以没看仔细。此书可还在?”
尹元恒微微摇头,带着歉意道:“郝公子来的不巧,这书由于残缺,在之前就被替下来了。”
“但公子还是可以上楼翻阅一番,说不定,有其他意外收获呢。”
郝陡司缄默片刻,那张白皙玉面上笑意盈盈:“是吗?那依尹主理所见,我这是不是有缘无分?”
尹元恒瞧着他,也跟着笑道:“ 我不敢妄言。只是有些巧罢了,若真是无缘,何必自寻麻烦?”
艾樊错不知道事情的详细,也听不懂二人的暗语。他在旁边一脸懵逼,什么有缘无缘的?
尹元恒说完这句话后,不再出声,走到木桌前记录信息。
他把艾樊错的信息写在一张纸条上,等写到艾樊错的“缘”是什么时,手顿了顿,写下“莲花酥”这离奇的缘。
之后将纸条贴在还未动过的新柜子里面。
郝陡司同艾樊错上了三楼,这一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听见声响也不抬头,专心看着手里的书。
艾樊错第一次来这种藏书阁,四处打量着。每本书都清楚分好种类,平日里的工作量应该不少。
“ 师兄,血珠谷是什么?”
郝陡司翻找着相关书籍,轻声回答:“你的血还挺稀有,居然能化真气内力。”
他将那古籍上记载的相关秘闻,如实告诉了艾樊错。
艾樊错脸色顿时一惊,那自己岂不是成香饽饽了?! 这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包抓去研究的。
他突然反应过来,郝陡司不是也用内力吗?呃呃呃,会不会也对他那啥......
郝陡司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有些好笑地敲了敲艾樊错这神人脑瓜。
“ 喝了你的血,我怕我变笨。”
这话讲完后,郝陡司神情恍惚一瞬。
郝陡司突然想起来,他在狂澜被处刑后,那名神秘红衣人割破手腕,竟是给他喂起了猩红血液。
血液服下后,当真如这红衣人所说,黑发染白,再又诡异的染黑,仿佛回光返照,倒转命轮。
郝陡司便暂时活了下去,那颗破损的心脏重新生长,在胸腔蓬勃跳动。
当初那白发缠绕在脸侧,清楚提醒这片刻的蓬勃不过是借来的,迟早需要还回去。
时间距离上次过了很久,他已经忘了那红衣人的声音和容貌,按理来说不应该,他的记性不差。
突然间,衣袖好像被谁扯了扯,郝陡司的思绪被拉回。
“师兄师兄,我错了。我明白,你是大大滴好人!”
艾樊错见对方长时间不说话,真以为生气了,连忙轻声道歉。
仔细想想,郝陡司光明正大把这事告诉他,要是玩心眼子,他哪玩得过郝陡司。
郝陡司回过神来,放下寻找的手,脸上又扬起那笑容:“师弟呀,按那尹主理所说,你觉得当真是有缘无分吗?”
艾樊错思索片刻记起来了,虽说他不知道具体是啥意思,但是.......
他当即立马说道:“咳咳,郝师兄这样的好师兄,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艾樊错眨巴眨巴眼,示意郝陡司把手伸出来。郝陡司此时没明白,但依旧按他所说把手递过来。
艾樊错出一根手指,在郝陡司的手心上缓缓写着“亻”的偏旁。
“有缘无分我不知道,但是师弟我,能请师兄吃大份馄饨!”
一撇一竖,字写的有些倾斜,那一撇带着些弯勾,在郝陡司心尖上挠痒一般。
郝陡司低声笑道:“其实是艾师弟自己又想吃了,对不对?”
艾樊错猛地摇头:“我是老实人一枚。”
“.......”
站在他们身后书柜的公孙范之,此时沉着脸,双手将书闭合。
尼玛的,怎么又是这俩有伤风俗的人?!
可恶啊,上次是吃馄饨,这一次是看书...... 他到底动了谁的糕点?!
这招太阴了。
公孙范之没想明白,苦恼地拿起腰间折扇,轻轻摇晃起来。
雪白的扇面换新的题字,墨迹渗透,上面字迹飘逸:
小生不才,未得垂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