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东西,最好别瞧,当心招惹事端。”
殷蚀爻的拇指正压在他脉搏上,艾樊错感觉那手指,也是像死人一般的冰冷。
随着殷蚀爻抬臂的动作,宽大的道袍袖口滑落一截,露出苍白手腕上一道陈旧的伤疤。
那疤痕呈深褐色,边缘如鱼钩倒刺般狰狞翻卷。
中间凹陷处,还黏连着几丝暗红肉芽,仿佛当年被钩穿的皮肉,至今仍未愈合。
疤痕末端竟延伸出细长的暗纹,如同活鱼挣扎时甩出的血线,一直蜿蜒没入袖中阴影。
艾樊错猛地缩回手。
而殷蚀爻已经重新笼好袖子,那道可怖的伤痕连同雕像一起,再度被掩进香火缭绕的殿中。
求签处设在偏殿一隅,四壁垂落暗红色帷帐,绣着繁复的云纹与星轨,像是将天机织进了锦缎。
正中央立着一座黑檀木案,案上供着一尊青铜签筒,筒身细长。
上面刻满密密麻麻的符文,乍看如鱼鳞般层层叠叠。
细瞧,却又似无数双微睁的眼。
签筒旁摆着一盏长明灯,烛火幽蓝,焰心微微泛青,照得案前一方铜盘光影浮动。
盘内盛着清水,涟漪间偶尔闪过几道细碎的金光,宛如游鱼倏忽即逝的尾影。
殷蚀爻低笑一声,袖袍一拂,案上铜盘的水面骤然翻涌,竟凭空浮起一滴水珠。
水珠悬在他指尖三寸之处,晶莹剔透。
“命数如鱼,游于渊中。”
他轻声道,指尖一挑,那滴水珠倏然拉长,化作一条半透明的飞鱼。
鳞片泛着冷光,尾鳍如薄纱舒展,在空中缓缓游动。
香炉里的青烟似被无形之力牵引,丝丝缕缕缠绕上来,为飞鱼镀上一层朦胧的雾霭。
鱼身渐凝实,眼珠却漆黑如墨,直勾勾地盯着艾樊错,仿佛能洞穿魂魄。
殷蚀爻的指尖在鱼脊上虚虚一划,鱼身骤然破碎,化作无数细碎光点,簌簌落入签筒之中。
筒内传来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有无数活物在深处游弋。
“ 来。”
殷蚀爻笑着取出一支签,签身漆黑,尾端染着一抹暗红,似干涸的血迹。
他垂眸扫了一眼,忽然低低地笑了。
笑声如烟,一触即散。
指尖一弹,签文化作一缕青烟,消散无踪,“你的命线......比我想象的更有意思。”
殷蚀爻的指尖仍悬在半空,那支黑签化成的青烟并未完全消散,反而如活物般缠绕在他苍白的手指间。
丝丝缕缕,凝而不散。
他低垂着眼睫,唇角微勾,似在聆听某种只有他能听见的絮语。
忽然,他五指一收,青烟被攥入掌心。
再摊开时,一枚泛着冷光的鳞币静静躺在他手中。
殷蚀爻将它轻轻一抛,鳞币在空中翻转,竟发出细微的,宛如鱼尾拍水的声响。
“ 接着。”殷蚀爻又将鳞币抛向了艾樊错。
艾樊错下意识伸手去接,鳞币就这么被他收入掌心。
他睁大眼眸,惊奇道:“我去,真给鳞币呀,可以拿去用吗?”
为大方的飞鱼点赞!!
殷蚀爻眯着眼,意味深长地笑了:“只怕在普通集市里.....没人敢收哦。”
他嗓音低柔,像在讲一个逗孩子的玩笑,“你可以拿着它沐浴搓泥......骗你的。好好收着吧,就当珍藏。”
话音刚落,铜盘中的水影骤然破碎,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搅散。
殿顶的铜铃伴着清风,发出一串细碎的清响。
夏徽江站在一旁,眉头微微地皱起。
目光在艾樊错的掌心停留一瞬,又迅速移开。
殷蚀爻拢了拢衣袖,转身朝殿外走去。
艾樊错等他先离开,才敛下眉目,接着去烧香。
外面的顾清言握着香同他擦肩,悄悄地传递信息:“留无痕借住三日,已离。我们扑空了。”
艾樊错神色不动,顺势跪到蒲团上,捧香过顶。
青烟升腾时,他余光扫见大理寺众人正俯身长拜,动作与真正香客无异。
三叩首时额贴手背,起身时袍角不掀尘,连呼吸都合着诵经的节奏。
殷蚀爻不知何时又站在香炉旁,宽大的道袍袖口垂落,几乎要触到地上跪拜的信众。
他眯着眼笑道:“贫道祝各位..... 都得偿所求。”
..........
香炉余烟未散,艾樊错悄然退至观外古柏树下。
树影里闪过几道熟悉的身影,以江肃临为首,大理寺的众人同他汇合。
顾清言用鞋尖碾碎地上一截香灰,凝眉道:“留无痕身后有靠山,帮助他逃到了东芜。能躲过开封的检查,看来势力不小。”
柏树高处,传来布谷鸟三长两短的啼鸣。
艾樊错望了望,又收回视线:“那我们先找平厄令的下落吧。平厄令应该是流入地下市场了,类似于鬼市的地方吧?”
江肃临轻轻摇头:“东芜鬼市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在开封,只要是有意者,有钱者,皆可入鬼市交易。”
“东芜鬼市没有公开入口,随时间推移变化。进入其中,需由一位已在鬼市有烙名,即被鬼市承认的正式成员身份。带着你进行血契引荐。”
艾樊错恍然大悟,他们初来乍到,怎么可能有人引荐他们?
他当即问道:“那有没有其他方法呀?”
顾清言接了话茬,点了点头:“有的樊错,有的,像这样的方法还有一个。”
“但这种方法得看运气.....”
他压低声音,目光扫过四周,“总有些人牙子专做这种偏门生意。但他们给自己取了个雅称,叫鬼市掮客。”
“这些人常年在市井边缘游荡,专门给像我们这样,寻不到门路的外来人牵线搭桥。”
艾樊错眼睛一亮:“牙行?就是中间人吧,花钱就能进去?”
顾清言垂下眼眸,抵着唇说道,“首先,得撞上他们。这些人神出鬼没,只在特定的时辰,特定的犄角旮旯露头,还要对上暗号。”
他顿了顿,补充道:“就算真进去了,这种偷渡进去的,在鬼市里也低人一等,被巡夜人盯的紧,买卖也容易吃亏。”
“风险比走正规引荐大得多。但眼下,我们别无他法,只能试试去撞撞这个运气了。”
江肃临单手叉腰,皱眉道:“去哪撞这运气?清言,之前你出去打探鬼市,可还寻到其他有用信息吗?”
顾清言揉了揉鼻子,自豪抬起下巴:“有的少卿,有的。像这样有用的信息还有一个!”
“脏街,破庙,后半夜的码头.......总得去那些见不得光的地方碰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