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母亲下葬那天起就没停过。
白常韵跪在潮湿的泥地上,额头抵着新立的墓碑。
青灰色的石碑上,“慈母白氏”几个字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他伸手抚摸那些凹陷的笔画,指甲缝里嵌满泥土。
“ 常韵。”父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比雨声还沉闷。
白常韵没有回头。
他知道父亲提着油纸伞站在那里,伞面正被雨水敲打得噼啪作响。
“父亲,我要走了。”白常韵低声说。
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在衣襟上,晕开一片深色。
白常韵本想在走前,去灵隐寺看那垂眸雕像,问它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唯独自己这样,却又想起寺庙已经坍塌了。
父亲沉默了很久,他一向沉默寡言。
常人都调侃他,儿子性子倒是活泼,跟他完全不一样。
可如今,白常韵也渐渐变成他这样。
雨声中,白常韵听见他粗重的呼吸声,像是压抑着什么。
最后父亲却只说:\"活着。”
白常韵没有回话,他仰起脸,雨滴砸在疲倦的眼皮上,冰冷刺骨。
他面无表情地望着父亲佝偻的背影,父亲没有转身看他,就那样拖着步子离开了坟地。
“你们都想让我活着......”
可如今的白常韵,只希望得到死亡的解脱。
白常韵尝试过其他自杀。
他记得三天前的深夜,自己蜷缩在柴房的干草堆上,用锋利的镰刀抵着喉咙。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刀刃上凝着一点寒光,像母亲临终前,瞳孔里最后的光亮。
他用力划下去,温热的血喷溅在稻草上,散发出铁锈味。
剧痛中他看见自己的血里混着银丝,像蛛网般在伤口处交织。
它们蠕动着,将翻开的皮肉重新缝合,疼痛全部灌入五脏六腑,又伴随那重新修好的皮肉蓬勃。
恍惚间,他听见一道声音在低喃。
“死不了的,我不会让你死的。你可是这个奇遇中最重要的角色......”
白常韵一直倒霉着,也一直死不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好像真有那么一个人在操纵一切。
坟头的纸钱被雨水泡烂了,惨白的碎屑粘在泥土上。
白常韵站起身,膝盖发出脆响。
\"我会走得很远。\"白常韵说,\"远到灾祸追不上任何人。\"
他最后摸了摸墓碑,转身走向村口,经过家门时,他看见父亲坐在门槛上抽烟。
那烟飘渺在空中,却不落地,像一段未说完的话,悬在父子之间数年。
他们都沉默寡言着,视线却越过雨帘互相对上。
一个困在门槛内,一个站在门槛外。
那道被岁月磨旧的木槛,横亘成生与死的界线。
那时的白常韵不知道,他天真以为只要自己离开,一切就能安宁。
“两束目光在雨雾中相接,一个来自门槛内的世界,一个来自门槛外的远方。世间最远的,仅仅只是这三寸高的距离.......”
“呵,这份奇遇真是太有意思了。”
先前在柴房出现的声音,再次在他脑中响起。
那声音带着戏谑的笑意,明目张胆,毫不掩饰。
白常韵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疯癫地质问那道声音,却无人应答,仿佛只是幻觉。
他觉得自己疯了。
从一个灾星,变成了疯掉的灾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