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殿。
房遗爱一脸生无可恋地坐在书案前,看着眼前那张白纸,如临大敌。
李承乾翘着二郎腿,呷了口茶,寻思着教一个也是教,教三个也是教,干脆一起打包得了。
“三宝,去把武家小姑娘和红袖叫来。”
很快,小媚娘和李红袖一前一后地进了殿,看着这阵仗,都有些好奇。
“大哥,叫我们来做什么?”李红袖问道。
李承乾指了指房遗爱,笑道:“给他当陪读。孤最近新创了一门学问,你们也跟着学学,开阔一下眼界。”
房遗爱一听有人陪自己受苦,顿时来了点精神。
李承乾清了清嗓子,拿起一支炭笔,在纸上写下了一串奇怪的符号。
“此物,名为阿拉伯数字,乃算学之基。从今往后,你们要学的,便是用此物进行计算。这个,读作‘1’,这个,读作‘2’……”
这第一堂课,教的便是阿拉伯数字和最基础的加减法。
李承乾讲得口干舌燥,底下三个学生的反应却是天差地别。
房遗爱听得是云里雾里,脑袋上仿佛有无数个小星星在转圈。什么“1+1=2”,什么“逢十进一”,这些扭来扭去的鬼画符在他眼里,比经义文章还难懂,直接把他干蒙了。
反观武媚娘和李红袖,两人眼眸发亮,学得飞快。尤其是武媚娘,李承乾只讲了一遍,她便能举一反三,甚至还能自己出题考校房遗爱,每每问得房遗爱抓耳挠腮,丑态百出。
不过好在房遗爱还算努力,也是堪堪能跟上进度。
这日,程处默闲得无聊,听闻近日房遗爱都在东宫,便来了东宫要寻这房遗爱,想约他去红浪漫听个小曲儿。结果刚进门,就看见房遗爱正被李红袖按在书案上,掰着手指头算一道“13-7”的算术题。
“我滴个乖乖!”程处默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遗爱,你……你这是在读书?”
房遗爱羞愤欲死,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对呀,”武媚娘在一旁幸灾乐祸道:“他要拿下此次春闱的会元呢!”
参加此次春闱?程处默闻言直接震惊得半天没合上嘴。
这消息,比红薯亩产千斤还离谱!
不是哥们,你被夺舍了吧,读书这事是你能干的吗!
随后程处默被李承乾直接赶走了,并勒令他们春闱前都不许来找房遗爱。
程处默离开东宫后,“房二郎要当会元”的消息,瞬间传遍了长安城。
那些平日里与房遗爱一同勾栏听曲的世家子弟,笑得最大声。
“房遗爱?他要是能考到这会元,我当场拉一斤吃一斤!”
“他认识的字,有红浪漫的姐儿多吗?”
“我看太子殿下是疯了,居然想把这滩扶不上墙的烂泥给扶起来!”
舆论汹涌,就连御史台那帮闻着味儿就往上扑的言官们也蠢蠢欲动,连夜写好了奏疏,准备明日早朝就参李承乾一本,说他又开始不务正业,与纨绔子弟厮混,败坏皇家颜面。
且不说太子是不是真在教,就他那点三脚猫的学问,自己下场都不一定能中,还教别人?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
甘露殿。
李世民正看着户部呈上来的去年岁末的账本,本就因国库支出庞大而有些心烦,恰好听见王德在旁低声汇报着外面的传言。
“砰!”
他一掌拍在案上,那本厚厚的账册被震得飞了起来。
“传那逆子来见朕!”
李承乾刚给房遗爱布置完今天的作业,就被叫到了甘露殿。
“逆子!”李世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你刚消停了几天,怎么又开始整这些幺蛾子!教房遗爱考功名?你当这科举是儿戏吗?你看看,你看看弹劾你的奏疏比我的账本还厚!”
李承乾闻言倒是一脸无所谓,甚至还有空打量了一下被李世民扔在地上的账本。
他捡起来,随手翻了几页,忽然轻笑一声:“阿耶,您先别急着发火。依儿臣看,您该愁的,不是儿臣教不教房遗爱,而是这账,有问题。”
李世民正在气头上,闻言更是怒极反笑:“呵,你还真长本事了?那你说说,这账怎么就有问题了?”
“很简单。”李承乾将账本摊开,指着上面一列列密密麻麻的数字,“您看这些开支的数目,以‘一’和‘二’开头的笔数,远多于以‘八’和‘九’开头的。这不合常理。若是正常账目,各类数字出现的次数应当是相近的。如此反常,只有一种可能,便是有人在做假账,刻意编造了许多小数目来蒙混过关。”
这是后世会计学里一个极其简单的辨别假账的经验,但在此刻的大唐,显然是没人总结出来的。
李世民听得一愣一愣的,虽然没完全听懂,但感觉好像有点道理。
“你说是就是啊,证据呢!”
“嘿,那您瞧好了。”
李承乾拿起纸笔,看了一眼账本上的总账,随即笔尖在纸上飞舞起来。那一个个奇奇怪怪的符号,在他笔下组合成一列列竖式,加减乘除,行云流水。
李世民看不懂,但他大受震撼。
不过短短几分钟,李承乾便停了笔,将那张写满了“鬼画符”的纸推到李世民面前。
“算出来了,总支出与账面对不上,差了三万一千六百二十七贯。您再看这几笔粮草采买,数目和单价都有问题……”
李世民死死盯着那张纸,又看了看自己儿子那副笃定的神情,心中也疑惑起来,莫不是这账真有问题。
他猛地站起身,厉声喝道:“王德!传户部所有主事、令史,立刻带算筹来甘露殿!给朕算!一笔一笔地算!”
命令一下,甘露殿立刻变成了一个大型的算账现场。
十几个户部最顶尖的算学高手被紧急召来,一个个满头大汗,噼里啪啦地拨着算筹,整个大殿只听得见竹筹碰撞的清脆声响。
一个时辰后。
为首的户部侍郎拿着最终核算的结果,颤抖着走到李世民面前,脸色煞白如纸。
“启……启禀陛下,账……账目确实有误。亏空之数,与……与太子殿下所算,一般无二!”
轰!
李世民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妈了个巴子!真有人敢找死啊!
“查!”李世民的声音冰冷刺骨,“给朕彻查!不论查到谁,一律给朕拿下!”
发泄完怒火,李世民的目光,才重新落回到李承乾身上,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
他拿起那张写满了阿拉伯数字的草稿纸,指着上面的符号问道:“你这鬼画符,究竟是何物?为何能算得又快又准?”
“此乃儿臣独创的‘运筹之术’。”李承乾面不改色地把功劳揽下,“简单便捷,远胜算筹百倍。儿臣正打算,等房遗爱学成之后,便让他开班授课,先在各部普及开来。”
“等他?”李世民哼了一声,显然是等不及了,“王德!”
“奴婢在!”
“去户部,给朕挑几个最年轻、脑子最灵光的后生过来!从明天起,让他们跟着房遗爱,一起去东宫,给朕学这‘运筹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