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文渊阁的日子,夏宸选在了一个雪后初晴的上午。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在洁白的积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依旧是一身朴素的青色常服,外面罩着灰色斗篷,福安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手中提着一个用普通布料包裹的礼盒,里面是几块成色尚可的徽墨和一刀上好的宣纸——这是清凉殿能拿得出手的、最体面的礼物了。
文渊阁位于皇宫东侧,是一片相对独立的宏伟建筑群,飞檐斗拱,气势非凡。这里不仅是皇家藏书之所,也是翰林院学士们编纂史书、撰拟诏令的重要办公地点。因此,守卫比其他地方更为森严。
还未靠近文渊阁的正门,便有两名身着锦衣的禁卫上前拦住了他们。
“来者何人?此乃文渊阁重地,闲人免入!”禁卫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眼神锐利地打量着夏宸主仆。
福安连忙上前一步,躬身道:“这位军爷,此乃九皇子殿下,欲前往拜见文渊阁掌院大学士。”
两名禁卫对视一眼,看向夏宸的目光中露出一丝讶异,但并未立刻放行。他们显然也听说过这位“病弱”又“不受宠”的九皇子,只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跑到文渊阁来。
其中一名年长些的禁卫沉声道:“殿下稍候,容我等通禀。”
说罢,一人转身快步走进了文渊阁的侧门。
夏宸安静地站在原地,任由寒风吹拂着他略显苍白的面颊。他微微低着头,做出体力不支、微微喘息的模样。他知道,从踏入这片区域开始,他的一举一动,或许都已落入有心人的眼中。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进去通禀的禁卫才出来,身后跟着一位身着青色官服、须发皆白的老者。老者面容清癯,眼神中带着一丝审视和不易察觉的倨傲。
“老朽翰林院侍读学士李若愚,见过九殿下。”老者只是微微躬身,礼数周到,却并无多少恭敬之意。
翰林院的官员,大多是饱学之士,自有一股文人的清高。更何况,夏宸这种毫无名望、甚至传闻中“脑子不清醒”的皇子,自然更难入他们的法眼。
夏宸仿佛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冷淡,反而露出一丝“受宠若惊”的表情,挣扎着想要行礼:“晚辈夏宸,见过李大学士。不敢当大学士之礼。”他咳嗽了几声,更显虚弱。
李若愚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淡淡道:“不知九殿下今日驾临文渊阁,有何见教?”语气疏离。
夏宸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道:“晚辈……晚辈近日自觉身体稍愈,回想……回想父皇教诲,皇子当以学业为重,不可荒废。只是……晚辈愚钝,又大病一场,许多……许多昔日所学,都已模糊不清。故而……咳咳……故而斗胆前来,想……想求见掌院大学士,恳请……恳请允许晚辈,在文渊阁借阅几本……几本粗浅的蒙学典籍,温故知新,以免……以免日后更加不堪,有辱皇家颜面。”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艰难,配合着苍白的脸色和不时响起的咳嗽声,将一个病弱无助、却又努力想要上进的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
李若愚听完,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他原以为这位九皇子是来无理取闹,或者有什么其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却没想到竟是为了借阅蒙学典籍。
这倒是新鲜事。
皇子们要么争权夺利,要么沉湎声色,像这般“病中求学”,还专程跑到文渊阁来借最基础的《千字文》、《弟子规》之类,实在是闻所未闻。
李若愚打量着夏宸,见他身形单薄,气息微弱,眼神虽然有些“涣散”,但那份想要读书的执拗和恳切,却不似作伪。
文人大多惜才,也重教化。即便夏宸再不堪,他主动求学的姿态,也让李若愚心中的那份轻视淡了几分。
“九殿下有此向学之心,实属难得。”李若愚的语气缓和了一些,“只是,掌院大学士今日偶感风寒,正在阁内静养,不便见客。殿下若只是想借阅几本蒙学典籍,倒也无需惊动掌院。”
夏宸脸上立刻露出“感激涕零”的表情:“真的吗?那……那太好了!多谢李大学士成全!”他激动的又是一阵猛咳,仿佛随时都会晕过去。
福安连忙上前,递上礼盒:“李大学士,这是九殿下的一点心意,还望大学士不要嫌弃。”
李若愚看了一眼那普通的布包,并未立刻接受,而是沉吟道:“文渊阁藏书,皆为国家典册,按规制,即便是皇子,也需陛下或太子手谕,方可借阅。蒙学典籍虽非秘本,但……”
夏宸一听,脸上刚刚浮现的喜色瞬间黯淡下去,眼神中充满了失望和委屈,喃喃道:“原来……原来还是不行吗?晚辈……晚辈只是想……想多认得几个字,将来……将来即便无用,也不至于……不至于做个睁眼瞎……”
他低下头,肩膀微微耸动,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打击。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任谁看了都会心生不忍。
李若愚心中一软。
他想起了这位九皇子的身世,母亲早逝,体弱多病,在宫中形同透明。如今大病一场,好不容易生出一点向学之心,却连借几本最基础的书都如此艰难。若是传扬出去,岂不让人说他文渊阁不近人情,连皇子求学的这点小小愿望都不能满足?
更何况,只是几本蒙学读物,也确实算不上什么大事。
“殿下误会了。”李若愚叹了口气,语气更加温和,“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殿下有此向学之心,老朽自当通融一二。只是,文渊阁的书籍,不可外借。殿下若想阅读,可在阁内寻一僻静处,老朽着人取来便是。不知殿下想看哪些?”
夏宸猛地抬起头,眼中重新焕发光彩,惊喜道:“真的可以吗?太好了!太好了!晚辈……晚辈想看……《论语》、《孟子》……还有……还有《史记》……可以吗?”
他一口气报出了几本在蒙学中略有分量,但仍属基础范畴的典籍。这既显示了他的“求知欲”,又不至于太过突兀。
李若愚点了点头:“这些倒也使得。只是《史记》部头稍大,殿下身体……怕是难以一次阅尽。”
“晚辈……晚辈可以慢慢看,不着急,不着急。”夏宸连连摆手,一副生怕对方反悔的样子,“能……能让晚辈看,晚辈已经感激不尽了!”
李若愚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那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这位九殿下,看来是真的因为大病一场,性情有所改变,生出了几分读书的心思。虽然有些“痴傻”,但也算是一桩好事。
“既如此,殿下便随老朽来吧。”李若愚侧过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夏宸在福安的搀扶下,亦步亦趋地跟在李若愚身后,终于踏入了这座象征着大夏王朝文化核心的文渊阁。
阁内果然气派非凡,一排排巨大的紫檀木书架直抵屋顶,上面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各种书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陈年纸张特有的味道。偶尔可见几位身着官服的儒雅文士在书架间穿梭,或低头查阅,或小声讨论,整个文渊阁都沉浸在一种庄重而宁静的学术氛围之中。
李若愚将夏宸引至一处偏僻的阅览室,室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书案和几把椅子。
“殿下便在此处阅书吧。老朽这就去为殿下取书。”李若愚吩咐一名小吏看茶,便转身离去。
夏宸在书案后坐下,心中却是波澜起伏。
第一步,成功了!
他不仅进入了文渊阁,还获得了在此阅书的许可。虽然目前只能看一些基础典籍,但这无疑是一个巨大的突破。
他打量着这间阅览室,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四周的书架。这里的藏书,显然只是文渊阁的冰山一角,而且大多是些常见的经史子集。真正核心的秘典,恐怕都收藏在更深、更隐秘的地方。
但他不急。他有的是耐心。
很快,李若愚去而复返,身后跟着一名小吏,捧着几本厚厚的书籍。正是夏宸点名要的《论语》、《孟子》和几卷《史记》。
“殿下,书已取来。殿下可在此安心阅读。若有需要,可随时吩咐外面的小吏。”李若愚交代完毕,便以公务繁忙为由,告辞离去。临走前,他看了一眼福安提着的那个礼盒,终究还是没有收。
夏宸知道,这既是文人的清高,也是一种姿态——他李若愚通融,并非为了这点礼物。
待李若愚走后,夏宸拿起一本《论语》,慢慢翻开。福安则安静地侍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阳光透过窗棂,照在摊开的书页上,夏宸的脸上露出了与他“病弱”形象截然不同的专注与渴望。
他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文渊阁的门,已经为他打开了一条缝隙。他要做的,就是利用这条缝隙,不断汲取知识,寻找线索,直到找到那把能够真正改变他命运的钥匙。
而那本神秘的手抄册子,以及其中提及的“龙脉气运”,将是他接下来探索的重中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