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川柏抱着宁欢,视线与江屿知相对,他的嘴唇动了动,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江屿知伸手抱住了宁欢的腰,把人往自己怀里拉,可此刻黎川柏的手却像古树虬结的根系,死死盘踞在宁欢腰间。
宁欢有些不解,看看江屿知,又看看黎川柏,身体发僵,却说不出话来。
“放手吧。”江屿知的声音沉在风雪里。
他注视着黎川柏的眼睛,却见那双以往一直冷漠暴戾的眸子里,此刻竟然含了惶然与哀求之色。
江屿知心下一震,只作不见,强行将宁欢扯了过来。
“什么时候的……飞机?”黎川柏的语调带了不确定和颤抖。
江屿知知道这人一向自恃沉稳,可此刻却能在这么多人面前失了从容。感受着对方眸中的希冀,江屿知竟也不再敢直视那双眼睛。
他转头看向怀中一脸茫然的宁欢,道:“欢欢,我带你走。”
宁欢的眉毛迅速皱起,他呼吸急促,恶狠狠地瞪向黎川柏,“你是不是又要玩儿把我送人那套?”
黎川柏紧抿着唇,他的视角里,刚好是对面黎慕云的人虎视眈眈的模样。
他强忍心头苦涩,声音放得很大,“赶紧他妈的滚蛋,以后再也别回来了。”
黎川柏一边说着,一边冲宁欢轻轻摇头。
奈何宁欢仿佛根本看不懂他的暗示,男孩红了眼眶,伸手指着黎川柏,“我警告你,没人一次次惯你病,狼来了的道理懂不懂!我现在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闭上嘴,今天这事就拉到,咱们俩回家……”
“妈的!滚!再他妈回京淮我弄死你!”“回家”二字宛如一根导火索,黎川柏几乎是瞬间打断了他的话。
男人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尽量不让那丝颤抖流露出来,他的声音开始慢慢放低,神色里带了哀求:“你这种东西,以后也一定不敢再回京淮了吧!在我不允许的时候,你他妈的回来一个……别回来,他一定能割了你的舌头,你……快走,我有空一定给你打……”
“我操你妈!”宁欢怒吼一声,直接把黎川柏的话顶了回去。
男孩再次指着他,破口大骂,“当初是你个老东西求着我回来,你现在为了继承自己的家业又要把我送走,你他妈但凡承认,我都服你是条汉子!”
宁欢越说越气,直接从江屿知的怀里挣脱出来,江屿知急忙去拉他,却被他一把甩开了手,“黎川柏,你当你自己是谁,一手遮天?我爱去哪就去哪,不用把我送来送去。”
黎川柏口干舌燥,手脚发凉,他开始拼命使眼色让江屿知带人走。
江屿知抱住了宁欢的后腰,可宁欢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再次挣脱了江屿知,从兜里掏出一张叠得发皱的纸片,“这是你写的,不用我还钱吧?”
黎川柏几乎是瞬间就认出了,那是他当时为了让男孩安心,特意签了姓名随对方写的白纸。
他愣愣地看向那张纸,声音变得嘶哑,“怎么……一直带身上?”
“因为你阴晴不定,出尔反尔,反复无常!”宁欢再次指向了黎川柏的鼻子,“从今往后,咱们俩一拍两散,钱我都要带走!那一个亿你也别指望我还给你,我有字据,你就永远别想……”
他话未说完,黎川柏突然大力抢过那张白纸,宁欢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抢了个正着。
“咔——”
第一下纸张撕裂声响起时,宛如一道惊雷,宁欢的心瞬间拔凉,他冲过去要抢回来,却被江屿知死命拽住了。
黎川柏的动作毫无章法,宛如一头发狂的野兽,他的声音再度哽咽,小得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你不能就这么一拍……拿着张纸,来他妈威胁我!”
随着黎川柏的动作,那纸越来越碎,越来越碎,最终被男人一把扔向天空,和正在飘落的细雪混在了一起。
宁欢愤恨地盯着他的眼睛,刚欲骂他是个畜生,又出尔反尔,却发现他的眼底带了泪意。
黎川柏怎么会哭?
宁欢不可置信地望着他的眼睛,而那里面的绝望与悲哀几乎不加掩饰。
他心头开始抽痛,仿佛有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试探着张口:“黎川柏……我想问你……我今天真的想问你……”
说到此处,宁欢低下头,声音变小了,甚至带了些低声下气,“你是不是,爱我?”
空气陷入沉默,只有小雪不断纷飞,落在黎川柏的头上,宁欢的头上。
江屿知在旁边冷眼看着,脑海中不知怎的冒出了一句话。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可此情若是真能长久,又何须以白雪替白头。
在黎川柏不说话的那几秒,宁欢默默抬起头,执拗地想在男人脸上找到答案,“你说了……我还能再不要脸一回,我肯定不和江屿知走,咱们俩回别墅……”
“我……你他妈自己一会儿就看看手机,去短信里查查资料,看看我他妈能不能爱上你这种人!好好看手机!你以为你那些不入流的手段有多高明,我只是……”
只是真的喜欢你才会上当。
或许宁欢真的是他喜欢上的第一个人。
如阿乙所说,这种感觉就像封闭的山谷猛然散开,大风无休无止的刮进来。
黎川柏迅速背过身,试图去缓解大风导致的拔筋抽骨般的疼痛。
而他脸上藏不住的悲戚,根本瞒不过江屿知的眼睛。
又过了很久,仿佛是一个世纪那么久,宁欢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终于轻轻一笑,漂亮的小脸上满是释然和悲凉。
“我知道了。”宁欢的声音听得人很伤感,令黎川柏心头微微发冷,“黎川柏,你说话真的很伤人。但是没关系,从今往后,你我不会再见了。”
黎川柏的背影纹丝未动,只是点了点头。江屿知长叹口气,走到了他身边,拍拍他的肩膀,用仅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黎哥,上一次我跟你说,嘴硬的惩罚是痛失所爱,你会为了你所做的付出代价。那时你毫不在意,现在时候到了,后悔了吗?”
黎川柏依然没有回头。
雪渐渐下大了,不断落在他的头发和肩膀上。明明天寒地冻,可男人的身躯却依旧挺拔,稳如松柏。
江屿知深深望了他一眼,正欲拉着宁欢离开此处时,忽然听见了一道微不可察的声音。
“嗯。”
冬日午后的光照射进了劳斯莱斯的车中,江屿知温柔地擦拭着宁欢的眼泪。
宁欢从和他上了车,就没停过的哭泣,江屿知心痛的不行,扯过风衣替他披上,又爱怜地抚着他的额头。
“好欢欢,不哭了。”江屿知拿了瓶水,又让宁欢闭眼,轻轻按压在了他的眼皮上。
宁欢感受着眼睛传来的冰凉,慢慢松开了紧皱的眉头,他把手插进风衣底下的外套兜里,忽然想起去老宅那日,黎川柏也是这样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口袋。
这件衣服,还是黎川柏的呢。
宁欢心里抽痛,却又无可奈何。整整拘留一夜的疲惫让他慢慢失去了意识,倒在座椅里沉沉睡去。
恍惚间,宁欢的兜里传来手机震动,江屿知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拿过了来。
他没有爱偷看人手机的习惯,可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这条信息也许很重要。
宁欢睡得很熟,对此没有任何反应。
江屿知试探着输入四个八,手机果然被打开了,他暗暗好笑,直接点开那条来信。
当他看见信息内容和发件人时,瞬间沉了面孔,他的直觉果然没问题。
“欢欢,刚才周围有人,有些话不方便说。等哥哥这边处理完,找到安全的地方,马上就把你接回来。
不要怕,你乖乖待着,等你回来,到时候想要什么都行,我会把现在咱俩住的别墅转移你名下,再带你去做公证,保证不追回好不好,大乖宝贝儿?——黎川柏”
江屿知的心一紧,低头看向宁欢。
男孩身躯瘦小,闭着眼睛的样子仿佛随时会消失。他的手紧紧抓着外套,睫毛也在不断颤抖。
宁欢和黎川柏的感情就像一件织错的毛衣,根本无法修改,要想变成合格品,只能全部拆了重织。
江屿知已经见过这件丑毛衣的模样了,它不美,不应该生产下去。
接下来的日子,毛衣应该由他江屿知和宁欢共同织就。
他思索片刻,模仿宁欢的语气,回了条信息:
“和你在一起,我很不开心,我也不会原谅你。你终其一生,不配被爱,我们永远都无法和解。从此我们一拍两散,黎川柏,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