孢井位于歧巢深处,一个巨大的圆形坑洞,直径约三丈,深不见底。井口不断翻涌着灰色的雾气,像是某种活物在呼吸。
周围跪伏着十几名神弃民,他们的皮肤皲裂,露出皮下蠕动的菌丝,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祈祷。
“他们都是刚加入的,却还没有泡过孢井,在做心理建设呢。”
“那我还真是够荣幸的。”沈一衡撇了撇嘴,正好看到一名神弃民从坑洞中上来,刚一爬上岸就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趴在岸边像是一条死狗直喘着粗气。他的脊背裂开蛛网状的缝隙,里面涌动的不再是血液,而是与雾气同源的灰色孢子。
“该怎么做?”
“跟他一样,跳进去。”颅臼咧着嘴,“放心,只要泡够一天,你就是自己人了。”
沈一衡站在那个巨大的圆形坑洞旁,很难把这个坑洞与井这词语联系在一起,倒不如说更像是某种生物的肠道。
他低头看着那翻腾的灰雾。雾气中偶尔闪过细小的光点,像是萤火虫,又像是某种微生物的聚集体。如果这井是大肠的话,那么这些像是萤火虫一般的小点岂不是肠道的菌落?
一旦有了这种想法,沈一衡只觉得更觉得难以接受了。
“具体跳进去会发生什么?”他问。
颅臼的触须猛地缠上他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会适应污染,如果没成功那就说明你心里还装着联盟。”
适应污染?
沈一衡轻笑一声,这不是正中下怀,还有东西能够污染第三天灾的共生体?他不信。
随即甩开她的手,直接跃入井中。
孢井的雾气仿佛有重量,沈一衡身体一入井口,那些灰雾便如潮水般扑面而来,冰冷、湿润,缠绕在他的四肢百骸,如同触手,又似亲昵的呢喃,在耳边低语着无法辨识的语调。
他下坠的速度很快。
没有底部,也没有重力的惯性回馈,像是落入了某种永恒的缓慢漩涡,时间被抽丝剥茧般延长,每一个瞬间都像是被剖开,暴露在异样的意识深处。
“……衡渊。”
一个声音在他脑中响起,不是克塔耶,也不是他自身的内心独白,而是一种陌生、温柔,近乎慈悲的低语,像是某个早已死去的母神在失语后的轻声叹息。
在那声音响起的刹那,沈一衡身体表面那层无色的精神屏障像是被挖开了一道裂口,无数细碎的灰光沿着血肉渗入皮肤,顺着他的神经攀爬进意识——不是攻击,也不是渗透,更像是一种重新格式化的亲合,将他的意识逐渐嵌合进一个更为庞大的集体深处。
他能感知到那“集合意识”的存在。
密密麻麻的梦境、意识、思想片段像蛛网一样围绕着他,灰雾就是那个神经网络的触点,每一缕都仿佛连接着某个「神弃民」的记忆,每一丝都代表一段被污染却未崩溃的精神。
他们是共生网络的延伸体。
——而这口孢井,就是那个网络的主脑。
不等他再多做感受,便已经落地了。
脚下是一片粘腻的菌毯,厚重又柔软。
沈一衡看向四周,弥漫着的灰雾比之上方看上去更加浓厚浓厚,他能够看清身体附近两米之内的事物。
每一步踩下去,都发出水渍般黏腻的轻响,不像是踏在地面,更像是陷入了一层温热的、微微搏动的肉膜,某种巨大生物的内部脏器之上。
他的鞋底偶尔被什么滑腻的东西拉扯,低头看去,那些“菌毯”似乎正缓缓蠕动,像是在呼吸,又像是在轻声咀嚼。
他还没来得及多想,忽然——
地面彻底活了过来。
一条条血肉质地的“肉鞭”从菌毯下方倏然探出,带着一种无声的饥渴与精准,猛地缠住他的脚踝与小腿。接触的一瞬,皮肤下就像被注入冰冷液体,迅速麻木。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拽离地面,猛地倒吊在半空中,背部紧贴井壁。
那井壁——不再是岩石的质感,而是一种介于皮肤与纤维之间的诡异表层,柔软、滑腻,甚至在他靠近的瞬间微微鼓动,像是在贴近地观察他,舔舐他。
啪嗒——!
一记几乎毫无征兆的抽打重重落下。
不是鞭子,是某种混合着骨节与触手的“断肢”,表面布满透明的孢囊和蠕动的孔洞,在与他接触的瞬间便炸开,释放出一团剧烈跳动的孢雾。
沈一衡的背部顿时被划开一道交错裂纹,像是裂开的玻璃,但没有血液流出,那道缝隙中渗出的是灰白的微粒,与周围雾气同源。
孢雾疯狂涌入。
那些雾气不再是单纯的气体,而像是有着记忆与意志的微小生物,它们带着低语,带着思维,涌入他的神经中枢——每一缕都像是一根刺探用的神经细线,往他的梦境深处延伸,寻找他人格结构的缝隙。
“你不再是人类了。”
“你也不是异端。”
“你今后将会是「余渊歧巢」的一部分。”
那声音不再只是低语,它开始裂变,分化,仿佛有上千个意识同时在他耳边呢喃,男声、女声、孩童、老妪,甚至还有无法分辨性别的呼号,如祭典中的哀歌,在脑海中回旋。
“成为我们。”
“我们需要你——缺口。”
“你,将是歧巢意识的分支神经,是我们连通梦界的根须。”
啪,啪,啪。
鞭子不断在沈一衡背上抽打着,那些厚重的灰雾疯狂钻进沈一衡的体内。
他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灰雾之中隐藏的情绪,不过更加庞大的是一股集体意志,像是全都融入到了某个庞大的身影之中,那个身影盘根错节,将整个底下世界连接在了一起。
一个灰点亮起,又一个,很快就连成了线,一道道交错纵横,背上的红色血液刚流出便被灰色取代。
剧痛,几乎一瞬间就吞没了沈一衡,冷汗从额头流下,就像是洗了个桑拿,浑身都是汗液。
就在那网格状裂纹即将全部点亮的时候,沈一衡的脊椎竟然自己突然迸发出刺目的灰光,比起那些只像是萤火虫般的点点荧光,这股新出现的灰光更是纯粹的没有一点杂色,刚一出现就将那些已经侵入体内的灰色光点疯狂吞噬,不一会儿就将他们全部赶出体内。
那些还没被吞噬的灰点更像是遇到天敌般疯狂逃窜,从他的伤口中喷涌而出,那些灰色光点甚至还没有触摸到沈一衡的灵魂深处就已经大败亏输了。
鞭子也像知道此人不好惹一般,缓缓推进了肉壁之中,不仅如此,甚至于连灰雾都躲得沈一衡远远地。
沈一衡就这样头下脚上的被丢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