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愁”!
这古怪而霸道的绰号,如同惊雷般在狭窄阴冷的地道石室中炸响!昏黄的油灯光芒跳跃着,将老乞丐那张布满污垢的脸映照得如同庙宇里剥落的壁画,神秘而诡异。
林枫的心脏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震惊、警惕、还有一丝绝境中抓住救命稻草的希冀,复杂地交织在一起。这老乞丐,绝非等闲!他自称“阎王愁”,其意不言自明——连阎王爷要收的命,他都能愁上一愁,甚至抢回来!
老乞丐(或者说“阎王愁”)那浑浊眼中一闪而过的、见猎心喜的兴奋光芒,让林枫不寒而栗,却又无法拒绝。芸娘命悬一线,这是他唯一的希望!
“去,把灯拿近点。还有,墙角那个破瓦罐里有水,烧热了端过来。”阎王愁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沙哑的懒散,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仿佛在吩咐一个打下手的学徒。
林枫不敢怠慢,强忍着左臂的剧痛和身体的疲惫,迅速行动起来。他将油灯小心地挪到芸娘身边,昏黄的光芒清晰地照亮了她肩后那狰狞的伤口,皮肉翻卷,深可见骨,边缘被药酒灼烧得焦黑,触目惊心。他又在墙角找到一个积满灰尘、豁了口的破瓦罐,里面居然真的有半罐浑浊的积水。他用地道里散落的朽木生起一小堆火,将瓦罐架在上面加热。
石室内弥漫着劣质酒气、湿土腥味、朽木燃烧的烟味和瓦罐里水汽蒸腾的味道,混杂出一种奇异的、紧张的氛围。
阎王愁没有闲着。他不知从哪里(也许是那身破衣服的某个夹层)摸出一个小小的、同样沾满油污的皮质卷囊。卷囊展开,里面赫然是长短不一、细如牛毛、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金针!** 针尾有的圆润,有的带孔,排列得整整齐齐,在油灯下流转着神秘的光泽。
林枫的眼瞳骤然收缩!金针渡穴!这老乞丐,竟然是此道高手!而且看这金针的成色和形制,绝非普通货色!
阎王愁没有看林枫,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芸娘的伤口上。那双脏兮兮、布满老茧和裂纹的手,此刻却异常稳定。他先用烧热的温水(林枫递过来的)仔细清洗了自己那同样污秽不堪的双手,动作认真得与他的外表格格不入。然后,他拿起一根最长的金针,在油灯火苗上飞快地燎了一下。
“小子,按住她肩膀,别让她乱动。”阎王愁头也不抬地吩咐。
林枫立刻照做,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按住芸娘没有受伤的左肩。昏迷中的芸娘似乎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剧痛,身体不安地微微颤抖。
阎王愁浑浊的眼神瞬间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专注!他左手手指如同抚琴般,在芸娘伤口周围的穴位上飞快地点按、揉捏,似乎在探查经络气血的淤滞之处。右手则如同闪电般,将手中那根烧过的金针,精准无比地刺入伤口上方一个特定的穴位!
“呃……”昏迷中的芸娘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闷哼,身体猛地一颤!
紧接着,阎王愁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一根又一根金针,带着细微的破空声,如同精准制导的导弹,刺入芸娘肩颈、后背、甚至手臂上的一个个穴位!每一针落下,都伴随着芸娘身体的一次剧烈抽搐和痛苦的呻吟!
林枫看得心惊肉跳!这手法,快、准、狠!每一针都刺在经络气血的关键节点上!这绝非寻常的针灸,更像是一种……封锁! 一种强行截断气血流向伤口的霸道手法!
当第九根金针,带着一种奇异的嗡鸣,深深刺入芸娘后颈一个极其危险的穴位(大椎穴附近)时,阎王愁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长长地、带着一丝疲惫地呼出一口浊气,额头上竟然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在污垢中冲刷出几道沟壑。
而随着这最后一针落下,奇迹发生了!
芸娘肩后那狰狞的伤口,原本在高度药酒作用下已经减缓、但仍在缓慢渗出的暗红色血液,竟然……肉眼可见地停止了!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彻底堵住了源头!伤口边缘的肌肉组织也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收缩状态。
“锁住了。”阎王愁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伸出脏兮兮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微微颤动的金针针尾,“老叫花子的‘九幽锁穴针’,阎王爷亲自来勾魂,也得先问问老叫花子答不答应!”
林枫看着那彻底止住流血的伤口,心中翻起滔天巨浪!这手法,神乎其技!完全超出了他对古代针灸的认知!这已经不仅仅是止血,而是强行改变了局部气血运行的规律!这老乞丐的医术,深不可测!
阎王愁没有停顿。他再次拿起一根较短的金针,针尖在油灯火苗上烧至通红,然后,在芸娘伤口周围几处特定的位置,极其快速地刺入、捻转、拔出!动作如同穿花蝴蝶,每一次刺入都带出一点细微的黑血!
“放淤血,通经络。”他言简意赅地解释了一句,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做完这一切,他才慢条斯理地从怀里又摸索出一个更小的、黑乎乎的木盒。打开木盒,里面是半盒颜色古怪的、散发着浓烈异香的暗绿色药膏。他用一根小木片挖出药膏,小心翼翼、均匀地涂抹在芸娘那被金针“锁”住的伤口上。
药膏接触到翻卷的皮肉,昏迷中的芸娘再次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但身体却不再剧烈抽搐,似乎被那九根金针的力量牢牢压制着。
“好了。”阎王愁将木盒盖上,重新塞回怀里,仿佛那是什么不值钱的玩意儿。他再次拔开自己的酒葫芦,灌了一大口劣酒,这才看向林枫,浑浊的眼中带着审视,“小丫头命硬,这关暂时闯过来了。接下来能不能活,看她自己的造化,还有……老天爷肯不肯给面子。”
林枫紧绷的神经终于稍稍松弛,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他看着芸娘肩后那被涂抹了古怪药膏、不再流血的伤口,以及她虽然依旧苍白、但呼吸似乎比之前稍显平稳的脸庞,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眼前这个神秘老乞丐的复杂情绪。
“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林枫嘶哑着嗓子,艰难地躬身行礼。这一礼,发自肺腑。
“哼,谢早了。”阎王愁哼了一声,目光扫过林枫那被简陋布条固定、肿胀变形的左臂,又落在他沾满血污和尘土的脸上,“你自身难保,还有心思谢我?你这胳膊,再不处理,就等着变废柴吧。”
阎王愁的话如同冷水,瞬间浇醒了林枫。左臂的剧痛在高度紧张和疲惫后,如同挣脱束缚的猛兽,再次凶猛地反扑回来,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骨折!而且是闭合性肱骨中段骨折!拖了这么久,又在亡命奔逃中再次遭受震荡……情况恐怕比想象的更糟!
“请……请前辈……援手……”林枫忍着剧痛,再次恳求。这老乞丐虽然古怪神秘,但医术通神,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阎王愁浑浊的眼睛在林枫脸上停留片刻,又看了看地上昏迷的芸娘,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他撇了撇嘴,像是做出了一个麻烦的决定。
“罢了罢了,老叫花子今天算是倒了血霉,碰上你们两个讨债鬼!”他骂骂咧咧地站起身,走到林枫面前,“坐下!伸胳膊!”
林枫依言坐下,艰难地将肿胀变形的左臂伸到阎王愁面前。阎王愁那脏兮兮的手,如同铁钳般,猛地抓住了林枫的手腕和肘部!
剧痛让林枫闷哼出声,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阎王愁却不管不顾,手指如同精密的探针,在肿胀的皮肉和骨骼上飞快地按压、摸索。他的眉头越皱越紧,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凝重。
“骨头断了,错位严重。肌肉筋腱也有撕裂拉伤。拖得太久,淤血凝滞,再晚几天,神仙难救!”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严厉,“忍着点!老叫花子给你正骨!比拔刀疼十倍!”
话音刚落,不等林枫做好心理准备,阎王愁双手猛地发力!一股沛然莫御、如同巨蟒绞杀般的恐怖力量,瞬间作用在林枫断裂的臂骨两端!
“咔嚓!咯嘣!”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和复位声清晰响起!
“啊——!”林枫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那剧痛如同千万把烧红的钢刀同时刺入骨髓,再狠狠搅动!眼前瞬间一片漆黑!全身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豆大的汗珠如同雨点般滚落!
这痛苦,远比他想象中更甚百倍!仿佛整条手臂都被硬生生扯断、再强行拼接回去!
就在林枫痛得几乎昏厥,意识模糊的边缘,他恍惚间看到,阎王愁那双紧握着他臂骨、稳定得如同磐石的手……在发力正骨的那一瞬间,手背靠近手腕的地方,似乎……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那颤抖极其细微,一闪而逝,快得如同幻觉!但林枫却看得真切!那绝非力量不足,更像是一种……旧伤复发或者某种隐疾带来的失控!
剧痛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麻木和沉重的疲惫。林枫瘫软在地,大口喘息着,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左臂被重新用更专业的布条和木棍固定好,虽然依旧疼痛难忍,但那种错位扭曲的剧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但“正确”的钝痛。
阎王愁似乎也耗费了不少力气,他靠着冰冷的石壁坐下,又灌了几口烈酒,脸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苍白,额头的汗珠更多了。他闭着眼,似乎在调息。
石室内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林枫粗重的喘息,以及芸娘微弱但平稳的呼吸。
林枫的目光,复杂地落在阎王愁那双刚刚展现出神乎其技、此刻却无力垂落的手上。那手依旧脏污,布满老茧和裂纹,但林枫却无法忘记刚才那电光火石间捕捉到的、极其细微的颤抖。
旧伤?隐疾?
这医术通神、连阎王都敢愁一愁的怪人……自身也并非无懈可击?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滴答……滴答……”水声,从地道更深的黑暗中传来。那声音带着回响,清脆而空洞,仿佛来自幽冥深处。
阎王愁紧闭的双眼猛地睁开!浑浊的眼中瞬间恢复了锐利!他侧耳倾听片刻,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古怪笑容。
“嘿,水声……快到了。”他喃喃自语,挣扎着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看向林枫,“小子,算你们命不该绝。这地道……到头了。”
地道尽头?出口?!
林枫精神一振!绝处逢生的希望再次点燃!他挣扎着想要站起,去抱起芸娘。
“慢着!”阎王愁却抬手制止了他。他那双锐利的眼睛再次上下打量着林枫,目光最终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怜悯的复杂情绪。
“小子,老叫花子最后问你一句,”阎王愁的声音压得很低,沙哑而凝重,仿佛在陈述一个残酷的事实,“出了这地道,外面就是长安城西市的背街陋巷。你一身是伤,还带着个半死不活的小丫头,身无分文,仇家势大……你打算怎么活?”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中仿佛洞穿了未来,一字一句,如同重锤砸在林枫心上:
“就凭你怀里那张……早已被王氏知晓存在、甚至可能被做了手脚的……破铺子的房契?!”
王氏知晓房契的存在?!甚至可能做了手脚?!
这突如其来的警告,如同冰水浇头,瞬间将林枫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扑灭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