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痞的脚步声和叫骂声彻底消失在黎明前的巷弄深处,只留下“济世堂”铺面内死一般的寂静和刺鼻的药材焦糊味。林枫靠着冰冷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左臂的剧痛和脏腑的疲惫。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紧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
赢了。用智谋、用对人性的精准把握、用这破铺子里一切能利用的“武器”,暂时吓退了第一波豺狼。但胜利的代价是巨大的。心力交瘁,本就未愈的身体雪上加霜。更重要的是,那刻意营造的“瘟神”、“邪医”氛围,如同一把双刃剑,虽吓退了地痞,却也在这西市背街彻底烙下了“不祥之地”的印记。
摇曳的烛光艰难地驱散着门缝渗入的惨淡天光,照亮了芸娘依旧昏迷但呼吸稍显平稳的脸庞。高烧似乎退下去一点,但肩后那狰狞的伤口,在简陋的包扎下依旧触目惊心。阎王愁的“九幽锁穴针”效果非凡,但后续的消炎、生肌、防止感染恶化,依然需要药物和持续的护理。
林枫的目光扫过这破败狼藉的铺面。倒塌的药柜,散落的药材残渣,积满灰尘的地面,漏风的屋顶……生存的压力如同冰冷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王氏的阴影如同附骨之蛆,官府的盘剥、地痞的骚扰更是长安底层永恒的噩梦。“平安钱”的威胁并未解除,那领头的地痞临走时的狠话犹在耳边。
他必须尽快恢复体力,整理铺面,更重要的是——搞到钱! 没有钱,寸步难行!买药、买粮、应付盘剥……都需要真金白银!
一个念头在他疲惫而疯狂的大脑中愈发清晰——利用他超越时代的医药知识,在这里,在“济世堂”,做出点真正有用的东西来! 哪怕是最低级的金疮药、驱蚊香、或者……能快速见效的跌打损伤膏!只要有效,就不愁没有销路!长安城西市鱼龙混杂,三教九流,受伤、病痛是家常便饭,对便宜有效的药物需求极大!
他挣扎着起身,无视左臂的剧痛和身体的抗议,开始在散落的药材残渣中仔细翻找、分拣。甘草、防风、蒲公英根、甚至找到了一点品相尚可的艾草和薄荷叶。他将这些药材仔细清洗(用屋顶漏下的雨水),然后用地上的破瓦片捣烂、混合。
没有精密的工具,没有提纯的工艺,他只能依靠经验和直觉,尝试着复现记忆中几种简单实用的成药配方。他将混合的药泥加入少量蜂蜜增加粘稠度,又加入一点点盐(作为最原始的抑菌剂),最终制成了一种颜色暗绿、气味浓烈刺鼻的药膏。
“济世堂一号”——简易金疮药(试验版)。
林枫看着瓦片上那团其貌不扬的药膏,眼神复杂。这玩意儿,效果如何?安全性如何?他心里也没底。但这是目前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了。
就在他小心翼翼地将药膏刮入一个洗净的破陶罐时——
“梆!梆梆!”
一阵节奏缓慢、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敲击声,清晰地落在了“济世堂”那扇刚刚经历蹂躏的腐朽门板上!
不是地痞的粗暴砸门,而是某种……官方的叩击!
林枫的心猛地一沉!刚走豺狼,又来虎豹?!而且,是披着官皮的虎豹!
“开门!京兆府万年县衙,查检坊市!”一个低沉、带着明显官腔和懒散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京兆府?万年县衙?查检坊市?
林枫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这比地痞流氓可怕十倍!官府的人来了!查检?这破铺子有什么好查的?无非是敲骨吸髓的借口!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不能慌!更不能不开门!与官府对抗,死路一条!
他艰难地挪到门边,移开顶门的木棍。随着令人牙酸的“吱嘎”声,门被拉开一条缝隙。
门外站着两个人。为首的是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色皂隶服、身材微胖、面皮白净、留着两撇鼠须的中年男子。他手里拎着一根水火棍,眼神懒洋洋地扫视着铺内,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和毫不掩饰的嫌恶。他身后跟着一个年轻些、同样穿着奴隶服的跟班,一脸横肉,眼神凶狠。
“官爷……”林枫立刻换上那副虚弱老者的腔调和姿态,佝偻着腰,剧烈咳嗽着,“咳咳……不知……不知官爷驾临……咳咳……有何吩咐?”
那为首的鼠须皂隶(老陈)用手帕捂着鼻子,嫌恶地扇了扇铺面内残留的刺鼻气味:“哼!好重的晦气!你就是这‘济世堂’的新东家?登记了吗?有行医的凭由吗?交过‘行税’、‘市税’、‘坐贾税’了吗?”他一口气抛出一连串名目,语气咄咄逼人。
林枫心头一凛。登记?凭由?税?他什么都没有!这铺面荒废多年,原主林琰的身份更是见不得光!
“官爷……咳咳……小老儿……刚从乡下逃难来……咳咳……祖上……祖上留下这么个破铺子……咳咳……还没来得及……没来得及……”他装出惶恐又可怜的样子。
“逃难来的?没登记?没凭由?没交税?”老陈的鼠须一抖,眼中闪过一丝“抓到把柄”的精光,声音陡然拔高,“好大的胆子!无凭无证,擅开药铺,逃避税赋!你这是藐视王法!按律,当封铺抓人,枷号示众!”
他身后的横肉跟班立刻上前一步,凶神恶煞地瞪着林枫,手按在了腰间的铁尺上!
压力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林枫知道,对方就是在等这句话!目的只有一个——钱!
“官爷……官爷息怒啊!”林枫“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动作牵动伤口,疼得他眼前发黑),声音带着哭腔,“咳咳……小老儿……实在……实在是身无分文……走投无路……才……才想靠着祖传的一点土方子……混口饭吃……咳咳咳……求官爷……高抬贵手……宽限几日……小老儿……一定……一定想办法补上……”
他一边哀声求告,一边用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老陈和那跟班的表情。老陈一脸不耐烦和“油水不够”的嫌弃,那跟班则是不加掩饰的凶狠。
“宽限?哼!”老陈冷笑一声,用脚尖踢了踢门框,“就你这破地方,耗子进来都得哭着走!宽限你几日,你能变出钱来?少废话!要么现在交钱!要么……”他拖长了语调,眼神阴冷地扫过铺内,“封铺!抓人!你这把老骨头,去大牢里慢慢熬吧!”
赤裸裸的威胁!不交钱,就抓人封铺!芸娘还昏迷在床,一旦被抓走,必死无疑!
林枫的心如同被冰水浸透。他知道,今天不出血,是绝对过不了这一关了。他颤抖着(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疼的)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是芸娘之前贴身藏着的、仅有的一小串铜钱,总共不到一百文。这是他目前全部的财产,是准备给芸娘买点米熬粥的钱!
他颤抖着双手,将那小串铜钱捧到老陈面前,声音悲切:“官爷……咳咳……小老儿……就……就剩下这点活命钱了……求您……求您开恩……”
老陈瞥了一眼那少得可怜的铜钱,眼中满是鄙夷和恼怒:“就这点?打发叫花子呢?连塞牙缝都不够!”他一把抓过铜钱,掂量了一下,随手扔给身后的跟班,“收着!苍蝇腿也是肉!”
跟班接过钱,掂了掂,撇撇嘴,塞进怀里。
“这点钱,只够抵你今日无凭开铺的罚金!”老陈用帕子捂着鼻子,嫌恶地环顾四周,“至于税赋……哼!看你可怜,宽限你三日!三日之后,若还交不上这季度的‘行税’、‘市税’、‘坐贾税’……嘿嘿,别怪爷们不客气!到时候,你这破铺子里的东西,连带着你这把老骨头,都得给爷们抵债!”
他丢下狠话,又嫌恶地瞪了林枫一眼,仿佛多看一秒都污了他的眼,这才带着跟班,大摇大摆地转身离去。那背影,充满了敲骨吸髓后的满足和居高临下的傲慢。
林枫缓缓从冰冷的地上爬起,靠着门框,看着那两抹消失在巷口的青色身影。左臂的剧痛和心中的冰冷愤怒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窒息。
钱!被抢走了!
三日之期!如同催命符!
这长安城……这看似繁华的盛唐……底层百姓的生存,竟是如此艰难!官府的压榨,比地痞的敲诈更加凶狠,更加名正言顺!
他转身,看着铺面内摇曳的烛光,看着床上昏迷的芸娘,看着瓦片上那团其貌不扬的“济世堂一号”金疮药。
铜钱开道……
开的却是豺狼虎豹的道!
三日……
他必须在这三日之内……
让这“济世堂一号”……
变成真正的生钱之道!
就在这时——
“吱呀……”
铺面那扇破败的后门(通往后院天井,同样破败不堪),突然被极其轻微地推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穿着灰色粗布短打、身形佝偻、满脸风霜的老汉,探头探脑地出现在门口。他脸上带着惊疑、恐惧,还有一丝……难以掩饰的焦急和痛苦!
他的右手臂无力地垂着,小臂处用一块脏污的破布胡乱包扎着,暗红色的血迹渗透布条,不断滴落在地上。他的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显然失血不少,也疼得不轻。
老汉的目光越过林枫,直接落在了柜台上那盏摇曳的烛火上,又扫过铺内狼藉的环境,最后,带着一丝绝望的希冀,聚焦在林枫脸上(或者说是林枫伪装出的那张“老脸”上),声音颤抖着问道:
“老……老丈……您……您这里……能治……能治刀伤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