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大少年那带着哭腔、刻意压低的嘶喊,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济世堂”内刚刚被“西域番僧”奇谈勉强维持的微妙平衡!
“码头出大事了!”
“三爷的人把货仓围了!”
“说您勾结外人,暗害大龙头!”
“要拿您问罪!”
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张铁头心口!他本就虚弱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金纸,胸口剧烈起伏,一口逆血涌上喉咙,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声音,眼中瞬间布满了惊怒交加的血丝!
“三……三癞子!”张铁头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带着刻骨的恨意和一丝难以置信的悲凉,“他……他竟敢……趁大龙头病危……夺权……还要……栽赃老子!”
那报信的少年显然吓坏了,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眼神惊恐地扫过铺内众人,尤其在孙思邈身上停留了一瞬,充满了敬畏和不知所措。
漕帮汉子反应最快,他猛地跳起,一把抓住少年的衣领,低吼道:“小六!说清楚!三癞子带了多少人?大龙头……大龙头情况如何?其他几位把头呢?”
“人……人很多!三爷的心腹全出动了!把……把守着码头各处要道,货仓那边……全是他们的人!”小六带着哭腔,语速飞快,“大龙头……听说……听说快不行了……吐了好多黑血!钱把头想进去看……被……被三爷的人挡在外面,两边差点打起来!现在……现在码头上人心惶惶,都说……都说二当家您……”他不敢再说下去,眼神惊恐地看着张铁头。
勾结外人,暗害大龙头!
这是要置张铁头于死地!不仅要夺权,更要斩草除根!
铺内的空气瞬间充满了浓烈的血腥味和火药味。张铁头挣扎着想站起来,但身体刚刚经历剧毒和重创,哪里使得上力气?一个踉跄,差点再次栽倒,被漕帮汉子眼疾手快地扶住。
“二当家!您不能去!他们这是设好了套等您钻啊!”漕帮汉子急得眼睛都红了,“您现在这样……去了就是送死!”
“放……放屁!”张铁头目眦欲裂,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大龙头……待我如子!我张铁头……顶天立地!死……也要死个明白!不能让三癞子……这狗贼……污了老子名声!污了漕帮根基!扶……扶我起来!”
他挣扎着,眼中是赴死的决绝和冲天的怒火。
这突如其来的巨变,也让林枫和孙思邈的“医术探讨”戛然而止。
林枫心中警铃大作!他娘的!刚解决一个生死危机,又卷入更凶险的帮派内斗?这张铁头就是个麻烦吸引器!他现在只想赶紧把这瘟神送走,关起门来舔舐伤口,应付旁边这位目光如炬的药王!更别提他自己左臂的伤口在刚才一番折腾下,又开始隐隐作痛,失血带来的眩晕感一阵阵袭来。
他巴不得张铁头立刻离开,走得越远越好!
然而,孙思邈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这位药王脸上的震撼和求知欲并未完全消退,反而在听闻“大龙头病危吐黑血”时,眼中精光一闪!他上前一步,声音依旧清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直接对张铁头说道:“这位好汉,你脏腑之毒虽解,但根基大损,气血两亏,此刻强行催动气血,妄动肝火,无异于自绝生机!若信得过老朽,且暂息雷霆之怒。”
他的话语仿佛带着某种安定人心的力量,让狂怒中的张铁头微微一滞。
孙思邈目光转向林枫,眼神复杂难明,有探究,有好奇,更有一丝医者面对疑难重症时本能的炽热:“老丈,方才你言及那‘拂菻’番僧医术迥异,重实症。眼下这漕帮大龙头病危吐黑血,症状凶险,且牵涉甚广。老朽不才,欲往一观,或可略尽绵力。不知老丈……可愿同行?也好让老朽见识见识,这‘触诊’之外,番僧奇术,如何应对此等急症危局?”
同行?
孙思邈要一起去码头?
还要拉上自己?
林枫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这简直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而且是双倍的狼窝!
码头现在是什么地方?龙潭虎穴!漕帮内斗的火药桶!三癞子的人正磨刀霍霍等着张铁头自投罗网!他一个“老迈不堪”的郎中,带着个拖油瓶芸娘,卷入这种黑帮火拼,十条命都不够死的!更别提旁边还有个随时可能戳穿他伪装的大宗师孙思邈!
拒绝?用什么理由拒绝?说怕死?那刚才“妙手回春”“胆魄惊人”的人设立刻崩塌!孙思邈会怎么想?张铁头会怎么想?这“济世堂”刚开张就得关门大吉!
答应?那等于把自己架在火上烤!身份暴露的风险成倍增加!随时可能被乱刀砍死!
冷汗,瞬间湿透了林枫内里的衣衫,粘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左臂的伤口在心跳加速下,疼痛感骤然加剧,像是有烧红的铁钎在里面搅动!他强忍着眩晕和剧痛,大脑疯狂运转,试图在绝境中找出一线生机。
“孙……孙神医高义……咳咳……”林枫嘶哑着开口,试图拖延,“只是……小老儿……方才救治张好汉……已是强弩之末……这身子骨……怕是……咳咳……经不起……码头风浪……且……此乃漕帮内务……我等外人……贸然介入……恐……恐有不便……”
他艰难地表达着推拒之意,身体配合着剧烈摇晃了一下,仿佛随时会倒下,芸娘赶紧用力搀扶住他,小脸上满是担忧。
“老丈过谦了。”孙思邈的目光在林枫微微颤抖的左臂和苍白的“脸色”(易容下真实的虚弱)上扫过,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深意,“医者仁心,见死焉能不救?何况此症蹊跷,吐黑血者,若非脏腑大损,便是……奇毒入髓!老丈方才以奇术解乌头剧毒,对此道必有独到见解。至于风险……”他看了一眼怒火中烧却又虚弱不堪的张铁头,以及一脸焦急绝望的漕帮汉子,“有老朽在,想来那‘三爷’,总要给几分薄面。”
孙思邈的“薄面”二字,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皇帝也要礼让三分,区区一个漕帮三爷,还真未必敢在他面前太过放肆!他这是在担保!也是在施压!
张铁头闻言,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猛地看向孙思邈,眼中爆发出强烈的希冀,随即又看向林枫,带着近乎哀求的嘶哑:“老……老神仙!孙神医!求……求二位!救救大龙头!救救漕帮!我张铁头……这条命……是你们救的!若……若能救下大龙头,平息祸乱……我张铁头……愿为二位当牛做马,肝脑涂地!”说着,竟挣扎着要跪下去!
漕帮汉子和小六也噗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求老神仙!求孙神医救命!”
局面瞬间逆转!
孙思邈用他的身份和医术,加上张铁头等人的恳求,将林枫彻底架了上去!拒绝,不仅显得冷血无情,更会彻底得罪孙思邈和可能活下来的张铁头势力!答应,虽险,却可能获得漕帮的强力帮助,以及……在孙思邈面前继续周旋的机会!
林枫心中天人交战,苦涩与算计交织。左臂的剧痛不断提醒着他自身的虚弱。他看了一眼芸娘惊恐却强装镇定的眼神,又看了一眼孙思邈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
赌了!
富贵险中求!
他深吸一口气(牵动伤口又是一阵剧痛),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既……既如此……咳咳……孙神医悲天悯人……张好汉义气深重……小老儿……拼着这把老骨头……走……走一遭!只盼……莫要……误了大事才好!”
“好!”孙思邈眼中精光一闪,似乎对林枫的“决断”颇为赞许(或审视?),他转向张铁头,“事不宜迟!这位好汉,你需静养,不可再动!留在此处,由这位小娘子(芸娘)照看。老朽与这位老丈,随你这位兄弟前去即可!”他迅速做出安排,条理分明,不容置疑。
张铁头虽有不甘,但也知自己去了是累赘,只能重重点头,眼中含泪:“一切……拜托二位了!虎子!护好二位神医!若有闪失……我扒了你的皮!”
那叫虎子的漕帮汉子猛地站起,抹了一把脸,眼神凶狠如受伤的孤狼:“二当家放心!虎子就是死,也护得二位神医周全!”他转向林枫和孙思邈,抱拳躬身,“二位神医,请随我来!走后面小巷,快!”
事态紧急,容不得半点拖沓。
孙思邈对林枫做了个“请”的手势。林枫咬紧牙关,强忍着左臂钻心的疼痛和失血的眩晕,在芸娘担忧无比的目光中,由她搀扶着,跟在虎子身后,踉跄地走向那扇破败的后门。孙思邈步履沉稳,紧随其后。
推开后门,一股混杂着污水、垃圾和河水腥气的阴冷夜风扑面而来。狭窄幽深的陋巷,如同巨兽的肠道,在昏暗中延伸。远处隐约传来码头方向喧嚣的声浪,更添几分紧张肃杀。
虎子一马当先,警惕地扫视着黑暗的角落,手紧紧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林枫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每一步都牵扯着伤口的剧痛,冷汗不断从鬓角滑落,浸湿了贴在脸上的“皱纹”边缘。他感觉易容的伪装在汗水和虚弱下,似乎变得不那么牢固了。
孙思邈与他并肩而行,步伐不快不慢,正好能观察着林枫的状态。黑暗中,药王那双眼睛似乎比星光还要明亮。
“老丈,”孙思邈的声音在寂静的巷道中响起,不高,却清晰无比地传入林枫耳中,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平静,“你左臂有伤,且失血不少,脚步虚浮。强撑伤体随行,此非智者所为。那番僧所授,莫非也有……强忍伤痛、透支己身以成仁的法门?”
林枫心头剧震!他竟连这个都看出来了?!左臂的伤他一直极力掩饰,动作尽量自然,没想到还是被孙思邈一语道破!
他刚想用咳嗽掩饰,孙思邈接下来的话,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耳边轰然炸响!
“还是说……”孙思邈的脚步微微一顿,侧过头,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精准地刺向林枫隐藏在昏暗光线下的侧脸轮廓,声音里带着一丝了然和……冰冷的锐利:
“老丈这‘易容之术’,虽然精妙,足以骗过寻常人眼……但气血运行不畅导致的肢体僵硬,以及汗液浸透下边缘的细微卷翘……在老朽看来,终究……还是落了下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