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的月光给破败的黄仙庙镀上了一层不真实的银辉,反倒冲淡了几分阴森。白雨妍和诛星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后院外走,身后地窖入口那老庙祝断断续续的呜咽和咒骂,像是破风箱最后的嘶鸣,渐渐被夜风吹散。
“嘶…这老东西,嚎得比我们村过年杀猪还难听。”白雨妍皱着眉,刚才在地窖里强撑的那股劲儿一泄,浑身骨头都像是散了架,内腑隐隐作痛,被诛星渡入的道元暖流包裹着才没一头栽倒。她试着动了动攥着警棍的那只手,手腕内侧那点细微的灰白印记处传来一丝微弱的、冰针扎过似的刺痛感,让她下意识地“啧”了一声。
“怎么了?”诛星敏锐地察觉到她气息的细微变化,脚步放缓。
“没事,”白雨妍甩甩手腕,把那点异样感归咎于脱力和刚才抡警棍太猛,“就是觉得……刚才那一下,胳膊快不是自己的了。你说,我这算不算工伤?回去能申请换根更趁手……呃,更威猛点的‘法器’不?” 她晃了晃手里朴实无华的警棍,试图用调侃驱散身体的不适。
诛星侧头看了她一眼,月光下她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眼睛在经历了地窖的生死搏杀后,反而褪去了之前被噬魂阴气侵蚀的迷惘,亮得惊人,带着一种刑警特有的、百折不挠的韧劲。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没接她关于“法器升级”的茬,反而一本正经地提醒:“白警官,回去后需静养几日,你体内噬魂阴气虽被暂时压制,但根基受创,还需慢慢调理,忌辛辣油腻……”
“停停停!”白雨妍立刻打断他,一脸牙疼的表情,“诛星道长,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刚经历完跟老鬼邪镜斗智斗勇,再听你念养生经,我容易产生‘刚打完架就被拖去喝中药’的错乱感。咱能聊点阳间的话题吗?比如……那老东西嚎的‘先生’?”
诛星从善如流地闭嘴,眉头重新锁紧。“‘先生’……此人布局深远,手段狠毒。黄仙庙这面噬魂镜,以令牌碎片为核心,汲取活物精血生魂养煞,与槐树精根部那块碎片,同出一源,皆为‘七阴养煞局’的节点。他袖口沾染的蚀骨污渍,更证明他直接接触过阴泉母胎的核心力量,甚至可能就是培育者之一。” 他声音低沉,带着冰冷的分析,“此人身份,恐比我们之前预想的更棘手。”
说话间,两人已穿过杂草丛生的后院,来到了前殿侧面。庙宇的破败在月光下更显凄凉,碎裂的窗纸在夜风中呜咽。然而,前殿门口却透出暖黄色的灯光,还隐隐传来……搓麻将的哗啦声?
两人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荒谬。小心翼翼地靠近,透过没了窗纸的破窗棂往里一瞧——
好家伙!
前殿那残破的黄仙泥塑前,几张破桌子拼在一起,上面铺着块塑料布,四个身影正围坐一圈,搓得热火朝天。
上首那位,正是之前被白雨妍在偏殿“物理安抚”过的那位东北大哥,此刻他脑袋上顶着一个滑稽的冰袋,一边龇牙咧嘴地摸牌,一边还骂骂咧咧:“胡了!清一色!给钱给钱!妈了个巴子的,今儿点儿真背,被个女娃子削了后脑勺不说,牌还这么臭……哎哟!” 他动作太大,扯到了后脑勺的伤,疼得直抽气。
他旁边坐着个穿着洗得发白工装裤的老头,慢悠悠地码着牌,正是之前“讲道理”的那位。另外两位,一个穿着花衬衫,一个套着沾满机油的工作服,都一脸紧张地盯着牌桌。
灯光下,这几位身上或多或少都残留着之前被黄仙附体的痕迹——眼神偶尔会飘忽一下,带着点非人的狡黠或懵懂,但整体看起来……就是四个在破庙里顶风作案搓麻将的普通东北汉子。
“呃……”白雨妍嘴角抽了抽,看向诛星,“这算……‘仙家’后遗症?”
诛星也难得露出一丝无语的表情,点点头:“仙家离体,精气损耗,神思恍惚,行为……易趋近本能或近期执念。” 他顿了顿,补充道,“看来搓麻将是他们被附体前……或者仙家离体后,最惦记的事。”
白雨妍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
哗啦声戛然而止。
牌桌上的四人齐刷刷扭头,看到门口形容狼狈但眼神锐利的两人时,表情瞬间精彩纷呈。花衬衫的手一抖,刚摸起来的牌“啪嗒”掉在桌上;工装裤老头慢悠悠推了推鼻梁上不存在的眼镜(他压根没戴);东北大哥则下意识地捂住了后脑勺,眼神里带着后怕和一丝……委屈?
“警察!”白雨妍亮出证件,声音带着疲惫却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扫过四人,“都别动!刚才庙里发生的事,我需要你们配合调查。” 她的目光最后落在顶冰袋的东北大哥身上,“特别是你,头还疼吗?”
东北大哥一个激灵,差点从凳子上跳起来:“不、不疼了!警察同志!误会!都是误会!是那老瘪犊子庙祝!他、他使坏!俺们都是被他坑了!” 他激动地挥舞着手臂,语无伦次。
“对对对!警察同志明鉴啊!”花衬衫赶紧附和,“那老东西不知道给我们闻了啥玩意儿,迷迷糊糊就感觉身子不是自己的了,老想着钻地洞、啃鸡……呃……” 他说漏嘴,赶紧闭嘴。
工装裤老头叹了口气,慢悠悠开口,这回语气正常多了:“同志,我们几个都是山下屯子里的。老庙祝说庙里要‘请仙’做法事,让我们来帮忙,结果……唉,着了道了。迷迷糊糊,像是做了场怪梦。”
白雨妍和诛星交换了个眼神。看来这几个确实是被老庙祝用邪法控制了心神,作为“容器”引来了附近不成气候或本就心思不纯的野仙精怪,成了邪镜的“饲料”来源。
“地窖里那个老庙祝,已经被控制住了。”白雨妍言简意赅,“现在,我需要你们把知道的所有关于老庙祝的事情,一五一十说出来。特别是,他平时接触什么人?有没有提过一个叫‘先生’的?”
“先生?” 四人面面相觑,都露出茫然的表情。东北大哥挠了挠头(动作牵动伤口又疼得龇牙):“没、没听说过啊。那老东西平时神神叨叨的,就爱鼓捣他那些瓶瓶罐罐和动物皮毛,独得很,很少见外人……哦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他好像隔段时间就要下山一趟,说是去‘泡汤子’!”
“泡汤子?”白雨妍没听懂。
“就是泡澡堂子!”花衬衫抢着解释,“咱们这嘎达,老式澡堂子!‘清泉池’!老东西可讲究了,每次去都泡老半天,还非得找人搓背!搓得那叫一个狠,皮都快搓掉了!俺们屯老李头给他搓过一回,回来说那老东西后背瘦得硌手,还冰凉冰凉的,跟块老腊肉似的!”
澡堂子?诛星眼中精光一闪:“哪家澡堂?具体位置?”
“就镇上!最大的那家‘清泉池’,开了几十年了,老字号!”工装裤老头肯定地说,“他每次下山,包袱里都裹得严严实实,宝贝似的,也不知道装的啥。”
清泉池!一个名字浮现在白雨妍脑海中。那是镇上唯一一家还保留着老式大池子和搓澡服务的老澡堂,鱼龙混杂,信息集散地,同时也是……一些不太能见光的交易或者信息传递的理想场所。她立刻拿出手机,准备联系山下待命的同事封锁澡堂并调取监控。
就在这时,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穿着沾满机油工作服的汉子,突然畏畏缩缩地举起手,小声嗫嚅道:“警、警察同志……俺……俺好像见过一次……那老东西在澡堂子……跟一个怪人说话……”
刷!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啥样的人?快说!”白雨妍追问。
工作服汉子咽了口唾沫,努力回忆:“那、那次俺车坏了,去澡堂子隔壁修车铺借扳手,路过澡堂子后门那条小胡同……看见老庙祝跟一个人站在阴影里说话。那人……那人穿着件灰不拉几的长褂子,像个老教书先生,但……但脸看不清楚,模模糊糊的,感觉……感觉特阴森,比咱厂里停尸房还冷……老庙祝对他点头哈腰的,递过去个……黑布包着的小盒子……那人好像‘嗯’了一声,声音又干又哑,像砂纸磨木头……俺当时就觉得邪性,赶紧跑了……”
灰衣长褂!模糊面容!阴冷气息!黑布小盒!
白雨妍和诛星心头同时一凛!这描述,与他们推测中的“先生”形象高度吻合!
“具体时间?还记得吗?”白雨妍语速加快。
“上……上个月初七?还是初八?反正是个阴天……”工作服汉子不太确定。
线索!重要的线索!白雨妍立刻拨通电话,语速飞快地下达指令:“小陈!目标地点,‘清泉池’老澡堂!立刻封锁!调取近两个月所有监控,特别是后门胡同!重点排查一个穿灰色长褂、面容模糊的男性目标!还有,派人来黄仙庙,地窖里有个重伤的嫌疑人,叫救护车……不,直接联系特殊医疗组!快!”
挂了电话,白雨妍看向诛星,眼中闪烁着猎手锁定目标的光芒:“‘先生’的狐狸尾巴,露出来了。这老澡堂,咱们得去好好‘泡一泡’!”
诛星颔首,目光沉静:“阴煞之气喜藏污纳垢,澡堂湿热,水汽氤氲,确为藏匿气息、传递邪物的上佳之所。”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不过,白警官,此行需谨慎。那‘先生’既敢在此接头,恐有布置。”
“知道。”白雨妍活动了一下依旧酸痛的肩膀,感觉手腕内侧那点灰白印记似乎又微微刺了一下,她没太在意,反而看向那四个还处于懵懂状态的“前仙家容器”,尤其是顶着冰袋的东北大哥。
“喂,那个谁,”她指了指东北大哥,“你说老庙祝搓背搓得狠是吧?有没有兴趣……给我们当个‘技术顾问’?给我们讲讲那老式澡堂子的‘门道’,特别是……怎么才能让搓澡师傅‘特别关照’某个客人?”
东北大哥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一种“俺终于派上用场了”的兴奋,一拍大腿(忘了后脑勺的伤,疼得直咧嘴):“哎哟!警察同志!这你可问对人了!咱这嘎达泡澡搓背的讲究,俺门儿清!你想打听啥?从选池子水温到搓澡手法力道,从师傅脾气秉性到澡堂子犄角旮旯的暗门小道……俺都能给你掰扯明白!保证比那老东西搓得还……呃,还清楚!”
看着东北大哥瞬间化身澡堂文化宣传大使的劲头,白雨妍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弧度。她转头看向诛星,挑了挑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语:
“道长,准备好体验一下……东北特色‘仙家搓背情报搜集法’了吗?”
诛星:“……”
月光下,冷面天师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