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瑜慌忙提着裙摆,疾步来到沈霜宁身边蹲下,执起她的手腕。
鲜血顺着沈霜宁的腕上滑落,很快便浸到了景瑜的指缝里,温热的触感让人心头发紧。
景瑜的呼吸猛地一窒,随即厉声喊道:“快!快去传太医!”
宫女们这才猛然回神,立即跑出去找太医。
翟吉看着眼前这一幕,只觉得眼皮突突直跳,一股懊恼涌上心头。
该死,竟被这个女人摆了一道!
沈霜宁却趁这间隙,飞快地抬眼瞟了翟吉一下,那眼神里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随即又换上满脸的惊恐,身子猛地往景瑜怀里缩去。
像只受惊后拼命寻求庇护的小兽,声音带着哭腔:“公主殿下,我好怕……我、我实在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三殿下,他竟要如此对我……”
景瑜何曾见过沈霜宁这般无助脆弱的模样?
景瑜心头顿时涌上一阵怜惜与愤怒,愈发笃定:若不是真的遭了性命之忧,宁宁怎会怕成这样?
而她之前说过会保护好她,却因疏忽大意害她受了伤!
如今沈霜宁在景瑜心中的分量,早已与皇兄不相上下,是她最亲近信赖之人。
眼见着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被翟吉伤成这样,景瑜那点仅存的理智早已被怒火焚烧殆尽。
于是。
素来在皇兄面前乖巧柔顺、从未有过半分忤逆的景瑜公主,此刻猛地抬起头,看向翟吉的眼神里满是冰冷的怒意,不留情面地对翟吉下了逐客令。
“宁宁是我最重要的朋友,皇兄有再大的理由,都不准伤她一根头发。”
“宁宁还要在长乐宫住些时日,我不想她在这里过得不安生,皇兄往后没事便不必再来了,更不许找她的麻烦。景瑜实在不想与皇兄闹到翻脸的地步。”
翟吉发出一声哂笑,几分是气,几分是觉得荒谬。
没再多说一个字,他恶狠狠瞪了沈霜宁一眼后,拂袖转身,大步离去。
沈霜宁望着他身影消失,又转眸看景瑜,见她仍紧攥着手指,指节泛白,连带着肩膀都在微微发颤。
沈霜宁缓缓垂下眼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浅影。
利用了景瑜是有点不好,可前世她在景瑜身上可是吃不少苦头,就当是讨回点补偿吧......
太医很快赶到,仔细清理了沈霜宁的伤口,敷上止血的药膏,又用干净的白绫细细缠好。
“郑太医,宁宁的手可会留疤?”景瑜盯着那层层包裹的伤口,声音里满是急切。
“这……”郑太医面露难色,迟疑着回道。
“公主放心,臣定会开最好的去疤药膏,每日坚持涂抹,或能让疤痕渐渐淡去。只是……毕竟伤得不轻,能否完全消去,臣实在不敢妄言。”
景瑜一听,眉头瞬间拧成一团,满心的愧疚翻涌上来。
她猛地提高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道:“我不管!你必须想办法让宁宁的手完好如初,半分疤痕都不能留!你若是不行,我现在就换别人来!”
“宫里这么多太医,难不成还找不出一个能治好这点伤的?养着你们是做什么用的!”
莫说太医了,长乐宫里的宫女太监都从未见过公主殿下发这么大的火。
太医立马跪下,惶恐道:“臣定当尽心竭力!”
太医走后,景瑜用冰袋给沈霜宁敷脸,满脸愧疚地道:“宁宁,都怪我不好,我不知道皇兄会那样对你。”
沈霜宁顺势说道:“殿下可否在臣女住的偏殿里多增派些人手?臣女实在害怕。”
景瑜自然是满口答应。
之后沈霜宁便借口休息回了偏殿,景瑜也没有打扰她。
沈霜宁将自己丢到床榻上,将脸深深埋进暄软的锦被里,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一日周旋下来,竟比往日在马场练上两个时辰骑射还要累,说是心力交瘁也毫不为过。
阿蘅看着自家小姐腕上的伤,满脸心疼,心想小姐对景瑜公主用苦肉计,也用不着对自己这么狠啊。
不过是要让公主心疼,轻轻划一道口子意思意思也就罢了,偏要弄得这般血肉模糊……
沈霜宁若是知晓阿蘅心里的想法,定会笑出声来。
她这哪里是算计景瑜而已?
她是连另外两个对她在意的男子也算计进去了。
至于手上会不会留疤,她其实半点不在乎。
反倒觉得若是能留下淡淡的疤痕,倒能时时提醒景瑜,让那份愧疚更扎实些,也未尝不是好事。
毕竟翟吉跟景瑜是至亲兄妹,若是翟吉利用景瑜做些什么,她这个公主伴读可就没好日子过了。
入宫前也未料想到会遇到这种局面,竟要提防三个男人,真真是头都大了!
若是今天再来一个这样的,沈霜宁怕是要直接收拾包袱跑路了!
好在这一天就快过去了......
沈霜宁头也未抬,闷闷地吩咐一句:“让我睡一会儿,晚膳不必喊我了。”
阿蘅应了声是。
景瑜站在门外,听见沈霜宁竟然害怕得连饭都吃不下了,心里又愧疚又心疼,同样的,对翟吉的不满也更重了。
之前从母妃那回来时,皇兄还一副对宁宁颇感兴趣的样子,还玩笑似的对她说:“景瑜,你那么喜欢那沈四姑娘,让她给你当嫂嫂可好?”
景瑜当时是真的很高兴,她多么希望能跟沈霜宁再亲近一些,成为“家人”更好!
所以翟吉想跟沈霜宁独处时,她才会走得那般干脆,万万没想到竟发生了那样的事!
景瑜后悔死了。
景瑜回去后,问了自己宫里的人,她不在时到底发生了何事。
倒不是不信任沈霜宁,而是她作为主人家,多少也该了解一下情况。
宫女们哪敢多说话,事发时她们恨不得把脑袋埋进胸口,而沈霜宁同翟吉谈话时,声音时高时低,听得也不真切。
只知道翟吉前一刻还说着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下一刻就突然变了脸,狠狠给了沈霜宁一耳光,众人都吓坏了。
至于后来,一切发生得太快,众人跟景瑜所了解的都差不多。
景瑜愤怒不已,却又无法对翟吉做什么,只心想着定要好好补偿宁宁,宁宁想要什么,她都要尽可能满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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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里没有密不透风的墙,长乐宫发生的事很快便传到了各宫。
还长了翅膀般,传到了宫外。
照理说一个世家小姐不小心冲撞了皇子,不是一件很值得关注的事,可这个人是沈霜宁。
莫说东宫颇为关注,就连后宫也有位宠妃受人之托要关照她,甚至宣文帝那边,沈霜宁的名字也要比别的世家小姐多了几分特殊。
只是翟吉与外界断联许久,又并未特意着人打听,哪里知道沈霜宁背后有那么多的“靠山”。
于他而言,沈霜宁不过是个出身比较好的闺阁女子罢了,能入得了他的眼,是她的荣幸。
翟吉回去后,还未当回一事。
只不过,从未在女子身上栽过跟头的他,却三番两次在沈霜宁这里吃了亏,想得到她的念头愈发强烈,抓心挠肝。
又因被关在镇抚司半个月,许久没能泄火气,当晚便将一个容貌身段不错的宫女宠幸了,只是脑子里想的都是沈霜宁,动作也凶狠了许多。
如他这种地位的男人便是如此,越得不到越想要。
翌日,大内总管海公公来请翟吉过去时,他还趴在宫女身上睡得昏沉,锦被滑落在地,身下的宫女也早已被折腾得昏了过去。
海公公看到三皇子寝殿地上散落的衣物凌乱不堪,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皱。
又朝那床榻看去,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唤道:“三殿下,巳时了,该起来了,陛下在御花园等您呢。”
“父皇?”
一听是宣文帝召见,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翟吉慌忙从宫女身上翻下来,胡乱抓过床边的衣袍往身上套。
待看清殿内情形时,神色也有些尴尬,轻咳一声:“公公稍等。”便去了净室。
不过片刻,他已洗漱完毕,换上一身石青色蟒袍,只是发髻仍有些歪斜,眼底也有些红血丝。
要说从镇抚司里出来到现在,宣文帝都还未召见过他,虽说镇抚司最终查无实据,洗脱了他勾结乱党的嫌疑。
可他私开赌坊、敛财结党的事毕竟摆着,父皇此刻召见,十有八九是要问责的。
去御花园的路上,翟吉心头七上八下,忍不住试探着问:“海公公,父皇今日……气色如何?找我又有何事?”
海公公的嘴巴不是一般的严实,只道:“奴不敢揣度圣意,殿下去了便知。”
见问不出什么,翟吉心底啐了一声“狗阉人”。
不多时,御花园水榭近在眼前,翟吉走近了才发现,水榭里早已坐了好几人。
宣文帝斜倚在临水的楠木软榻上,身侧摆着小几,上面温着一壶清茶,帝王威仪厚重如山岳。
太子翟羽端坐在左侧的椅子上,神色平和。
他下首坐着个陌生男子,青衫玉簪,眉目清朗,倒像是个文臣。
此人翟吉不认识,却能猜出一二,能坐得离太子如此之近,应是新任的太子少师。
帝王右侧独坐着萧景渊,玄黑锦袍上绣着暗纹,指尖搭在膝头,见他来了,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翟吉心头猛地一沉。
太子自不必说,是他夺嫡路上最大的绊脚石;萧景渊更是处处与他作对的眼中钉。
这两人凑在一起,再加上个不知底细的裴少师,今日这局面,怕是不好应付。
他迅速敛去眼底翻涌的阴鸷,换上一副惶恐不安的神情,快步走到水榭台阶下,撩袍跪地,拱手行礼:“儿臣来迟,请父皇降罪!”
此时已近午时,日头渐渐毒辣起来。
水榭里的位置本就不多,太子与那文臣占了左首,萧景渊居右,显然没给他留坐处。
宣文帝迟迟没发话,翟吉便只能跪在台阶下,头顶是越来越烈的日头,后背很快渗出一层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