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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透过女娲家古朴庭院的层叠檐角,将斑驳的光影洒在青石板路上。空气里氤氲着草木的清甜,混合着远处隐约飘来的点心香气,以及一种难以言喻、沉睡了万古的宁静祥和。连风也格外温柔,轻轻拂过庭院中精心侍弄的花草。

昂热·卡塞尔,这位执掌混血种世界顶尖屠龙学府上百年的传奇校长,此刻的装束足以让任何熟悉他冷酷作风的人惊掉下巴。他穿着一身簇新的湖蓝色丝绸大褂,同色系的绸裤柔软垂顺,脚下一双千层底布鞋,手里提着一个极为考究的紫檀木鸟笼。笼子里,一只羽色褐黄相间的小鹌鹑正悠闲地踱着方步,小小的喙时不时啄食笼底的小米,发出细微的“笃笃”声。

昂热慢悠悠地踱着步,神态安详得像任何一个午后遛鸟的老北京。他身后紧跟着两位年龄相仿、气势却截然不同的老者。

左边是上杉越,此刻却收敛了昔日的霸烈,只余下一位父亲和长辈的温和。

右边则是路麟城,路明非的父亲。他的眉峰习惯性地拧着,刻出深深的痕迹,嘴唇也抿成一条刚硬的直线,眼神投向庭院深处,焦点却不知落在何方。

“我说路麟城,”昂热的声音打破了安静的节奏,带着老友闲聊特有的拖沓腔调,“你看这天气多好。明非那孩子……能回到这里,不容易。”他晃了晃鸟笼,鹌鹑在里面跳了一下。

路麟城从鼻腔里“嗯”了一声,算是回应,目光依旧固执地望着前方一丛盛放的芍药,花团锦簇,似乎那花的深处藏着什么他迫切需要想明白的东西。

“昂热校长说得对,”上杉越紧接着开口,语调比昂热更加诚恳热络。他拍了拍路麟城的肩膀,手劲不小,“亲家公!明非这孩子,是您的血脉,这点谁也抹杀不了。他走到今天这一步,或许与我们做父母的期望……有些不符,”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但他本质从未改变。他救了我,救了稚生他们,更救了我的宝贝女儿绘梨衣!你看看绘梨衣现在,能说话,能笑,多好啊!这不比什么都强?”提到女儿,上杉越的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感激和自豪。

路麟城的身体似乎更加紧绷了一些,他依旧沉默,但紧握的拳头指关节有些发白。昂热的目光在路麟城微不可查的肢体变化上扫过,轻轻叹了口气,继续他的“循循善诱”。

“血脉的力量固然强大,但它终究是工具,是载体。”昂热的声音低沉了些,带着洞悉世事的沧桑,“重要的是那心性。”他摇了摇头,似笑非笑,仿佛追忆起了某些令人头疼又无奈的往事,“麟城,这点你比我清楚。他所做的一切,扪心自问,可曾真正违背过‘人’的道义?”

路麟城终于有了明显的反应。他猛地转头看向昂热,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积压许久的质疑、疲惫和一丝深藏的痛楚:“可他的根……从来就不是什么普通人!他体内流淌的是什么?是毁天灭地的力量!他身边的人都是什么?是龙王!是行走于世间的神话传说!他现在还是他自己吗?还是那个只会缩在网吧打星际争霸的路明非吗?昂热,你告诉我!”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庭院的和风暖阳,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干涩和激动,打破了所有的表面平静。周围的空气瞬间沉凝了几分。昂热手中的鹌鹑似乎也感受到了无形的压力,停止了啄食,紧张地缩了缩脖子。远处传来一声犬吠。

上杉越连忙上前一步,试图用身体挡住路麟城过于激烈的情绪外泄,他加重了语气:“亲家公!路麟城!你钻牛角尖了!身份重要,还是那个‘人’重要?他用行动证明,无论身份如何改变,那份为人的羁绊、那份守护的心,才是根本!明非没有变!你儿子的心,赤诚如金!他只是……变得更强大,肩负得更多了而已!你该心疼他,支持他,而不是把他越推越远!那是最蠢的做法!”

路麟城看着上杉越几乎要喷出火焰的眼神,嘴唇嗫嚅了几下,那激烈的反驳最终还是卡在喉咙里,化作一片更深的沉默。

昂热和上杉越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无奈,一个焦灼,但都没再继续逼迫。他们知道,那块坚冰已经开始松动,融化需要的是时间和持续的暖意。

昂热再次晃了晃鸟笼,鹌鹑试探性地“咕”了一声,打破了僵局。三人继续沿着小径沉默地前行,阳光晒着,心事重重。

而此时的演武场,气氛与花园小径的沉郁形成了戏剧般的反差。这里充斥着年轻而澎湃的气息,还有肆无忌惮秀恩爱的粉红泡泡。

开阔的场地以青石铺就,边缘立着古旧的兵器架,上面陈列着刀枪剑戟。场地中心,一男一女的身姿翩跹流转。

夏弥长发束成一个俏皮的高马尾,一身裁剪利落的白色练功服将她纤细而充满力量感的身段勾勒得恰到好处。她对面的楚子航,同样身着玄色练功服,身姿挺拔如松,眼神专注。

“师兄,小心了哦!”夏弥娇喝一声,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她脚步轻点,身形如灵蛇般滑向楚子航,右掌轻飘飘地印出,指尖在空中画出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虚影,直取楚子航面门。那掌法看似柔软无力,角度却刁钻至极。

“情意绵绵剑,起手式‘如隔三秋’”场边,充当裁判兼总教习的朱伯元扬声提示。

他正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捧着一包热腾腾的糖炒栗子吃得正香。

这位外表清俊的朱家少主此刻完全看不出半点龙王应有的威严,更像是个吃瓜看戏的邻家少年郎,腮帮子鼓鼓囊囊,眼睛因为糖分的刺激亮晶晶的。

楚子航眼底漾开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暖意。他身形侧转,避其锋芒,同时右手并指如剑,并未出鞘,却带起一道凌厉无声的破空劲气,后发先至地点向夏弥探出的皓腕。“眉来眼去拳,‘望穿秋水’。”朱伯元嚼着栗子,含糊不清地报出招式名,声音里满是促狭。

两人的动作优美得如同编排好的古典舞蹈。夏弥的掌影温柔缠绵,总是在即将触及楚子航时如同受惊般倏然回缩,留下的是指尖似有若无的触碰和脸颊羞涩的红晕。

楚子航的“剑指”看似刚猛迅捷,轨迹却每每在最后一刻微妙改变,变成了替她拂去额前不存在的碎发,或是轻轻擦过她的腰际,助她稳住身形。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恋爱酸臭味。

“嘶——”围观的学员里有人受不了了,发出小小的抽气声。

“伯元老大,”一个学员苦着脸凑到朱伯元旁边,“这……这真的是最高深的情侣合击技‘眉来眼去拳’和‘情意绵绵剑’?”他严重怀疑自己被忽悠了。这看着就是花式互撩啊!

朱伯元吐出一小片栗子壳,斜睨了他一眼,脸上写满了“年轻人还是太嫩”的鄙视:“你懂什么?最高深的奥义是什么?是心灵感应!是彼此心意相通、毫无保留的信任!招未发,意已至。你们境界太低,体会不了其中真意很正常!接着看,好好学着点人家这默契!”

这时,场中画风突变。夏弥一声清叱,身形骤然加速,绕着楚子航急转,快得只留下一道道白色的残影,无数道轻柔的掌风从四面八方涌向楚子航,如同情人的千丝万缕缠绕而来。“绵绵情丝绕!”

楚子航剑眉一轩,原地站定,一股沉凝如渊的气势骤然爆发。他不再闪避,双手化掌为圆,动作不快,却仿佛在周身布下了一层无形的气墙。夏弥看似疾风骤雨般的掌影落在这片“气墙”上,竟被一一带偏、化去,如同陷入粘稠的沼泽,发出沉闷的“噗噗”轻响。“铁山怀抱守!”

“咦?”夏弥的身影一顿,在楚子航身前几步站定,脸上飞红,一半是羞一半是急,“师兄!你怎么又开‘黄金瞳’作弊!说好不用超过普通人力量的!”

楚子航眼中的熔金色缓缓褪去,恢复成澄澈的黑色,表情无辜:“条件反射,心之所向,自然启动。情意到了顶点,难以自控。并非故意为之。”

夏弥被这“直球”打得猝不及防,脸蛋“唰”地红透了,像是熟透的樱桃。她“你”了半天,却一个字也蹦不出来,最后只化作一声又羞又恼的嗔哼,跺了跺脚。

“哦——!”

“老大牛逼!”

“楚师兄威武!”

场边顿时炸开一片起哄的口哨声和笑声。朱伯元都乐得把嘴里的栗子喷了出来,拍着大腿大笑:“我靠!老楚!境界!这境界可以啊!哈哈哈!”

就在这片粉红泡泡几乎要淹没整个演武场的时刻,一个不合时宜的高昂声音如同炸雷般响起:

“呔!儿子!”

一道穿着深棕色夹克的精悍身影利箭般射入场中!正是被路明泽放了假的楚天骄。

“看到你们小两口恩爱,为父甚是欣慰!”他叉着腰,站在楚子航和夏弥中间,一副扬眉吐气的架势,嗓门洪亮得似乎要让整个女娲家的人都知道他来了,“不过!年轻人光练这些花架子不行!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还得靠真功夫打底!来来来,让为父称称你的斤两!也让未来儿媳妇看看,咱老楚家真正的武学底蕴!”

他不由分说,摆开一个虎虎生风的起手式,“时间·零”全开。

楚子航平静地看着自己兴奋过度的亲爹,眼神很复杂。夏弥憋着笑,已经乖巧地退到了一边看好戏。

朱伯元摇摇头,又往嘴里塞了颗栗子,含糊地嘀咕:“……啧,找虐呢这是。”

话音未落,楚天骄已如出膛炮弹般冲了过来!拳风呼啸,带起猎猎风声,气势惊人,直取楚子航中门!这一拳凝聚了他身为S级混血种的大半力量,毫无花架,就是奔着砸翻儿子去的!

然而,楚子航只是微微侧身,幅度小到了极致,甚至像只是被风吹动了一下的松柏,足尖在地面悄然画过半个弧。

就是这妙到毫巅的一侧一让,楚天骄那势如破竹的一拳贴着他胸前寸许的空间擦了过去,空落落的力量无处着落,带得他向前一个趔趄。

“啊?”楚天骄一愣,显然没料到会是这个效果。

不等他收拳调整,楚子航脚下轻旋,瞬间已切入他侧面的空门。

左手如铁钳般闪电探出,一抓,一扣!精准地扼住了楚天骄刚刚打出、还未来得及收回的手腕!关节技的巧妙力量瞬间爆发。

一股强烈的酸麻直冲楚天骄的胳膊,他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楚子航的动作行云流水,顺势向前一送。

楚天骄只觉得一股无可抗拒的牵扯之力传来,整个人像个巨大的人形陀螺,被原地拉得失去了重心,滴溜溜转了三百六十度!他的时间·零在楚子航这龙王级反应面前,就像没开一样!别说格挡了,根本连发挥作用的机会都没有!

“噗通!”

楚天骄狼狈地被甩趴在地上,摔了个结实无比的狗啃泥。激起的青石尘土盖了他一身一脸。

整个演武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风穿过兵器的呜呜轻响。

楚子航已经收势,站得笔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看着地上沾满灰尘、一动不动的楚天骄,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眼神里带着那么一丝“您何必呢”的无奈。

“爸,对不起呀,”他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我已经留力了。”他甚至顿了顿,似乎在认真评估自己出手的轻重程度,然后补充道,带着一种更深的困惑,“想不到你这么弱。”

这轻飘飘的四个字——“这么弱”——如同晴天霹雳,精准地劈在了楚天骄的心上。他趴在那里,脸埋在灰尘里,身体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痛,而是——羞愤!无比的羞愤!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死寂后。

“哇——!”一声惊天动地的、带着浓浓哭腔的悲嚎猛然从尘土中爆发出来!听起来极其凄惨。

“不活了!让我死吧!儿子打老子!还嫌老子弱!”楚天骄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嚎啕大哭。他似乎彻底崩溃了,胡言乱语中夹杂着痛心疾首的控诉:“我的骄傲!我的人生!我的尊严啊!都扫地了!呜呜呜……我要去找二老板,我要去找校长告状!儿子大逆不道!”

他捶胸顿足,涕泪横流,根本不再看任何人,像一头受了重伤、满心委屈的熊罴,嗷嗷叫着,跌跌撞撞地捂着脸,拔腿就跑。那仓皇奔逃的背影,充满了绝望的悲伤。

“噗哈哈哈……”夏弥第一个忍不住,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紧接着,全场爆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哄堂大笑。

“楚叔……哈哈哈……太惨了……”

“楚师兄!你爹太可乐了!”

“楚师兄……求求你下次……下手轻点……给叔叔留点面子……哈哈哈……”

朱伯元笑得差点从小马扎上栽下去,他拍着大腿,手指颤抖地指着楚天骄消失的方向:“哈哈哈哈……老楚叔……不行了……哎呦喂……眼泪笑出来了……你跟你儿子比拳脚?脑子让门夹了吧你?哈哈哈……”

一片欢乐的海洋里,唯有楚子航依旧面瘫。

他望着父亲消失的院门方向,眉头微蹙,最终只是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走过去扶起笑得打滚的夏弥。

清冽的眉眼间掠过一丝极淡的担忧,但更多的是哭笑不得的纵容——这就是他老爹,永远都是这个闹腾样子。

女娲家的气氛总是能在瞬间切换,从严肃到欢脱,再到令人目瞪口呆的温情时刻。在靠近东侧、更偏向生活区域的花园小径旁,另一幕正在上演。

芬格尔换下了他那件标志性的、沾满油渍和食物残渣的旧花衬衫,难得地穿上了干净整洁的休闲裤和白色t恤,金色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甚至还喷了点古龙水。

他此刻正陷入一种激动到近乎同手同脚的僵硬状态,一双蓝色的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几步之外,站在一丛盛开紫藤萝下的身影。

那就是EVA。

不,现在或许该叫她:EVA II型。这是路明非的无奈之举,他现在的力量完全无法达到,仅靠灵魂就复活一个人,所以暂时只能初次下策了。

这不是那个卡塞尔中央电脑冰冷无形的数据流。这是一个真实的、具体可触的存在。她站立在那里,身形高挑而比例完美,包裹在一件剪裁极简、泛着珍珠光泽的银白色连衣短裙中。肌肤在春日阳光下闪烁着无瑕的光泽,细致得如同最顶级的白瓷。及肩的淡金色发丝柔顺地披散着,反射着细碎的光芒。她的面容精致得毫无瑕疵,与芬格尔无数次在显示器上凝视的虚拟影像一模一样。

但更吸引人的,是她那双眼睛。

那不是摄像头冰冷的镜头组合。它们是纯净的、犹如南极深处融化冰晶般的淡蓝色晶体构成,清澈得能够映出整个世界。此刻,这双眼睛里充满了与人类无异的“好奇”、“激动”和一种初生的、带着些微忐忑的“情绪光芒”。

她的目光流连在怒放的紫藤花串上,流连在拂过草地和花瓣的微风上,最终,极其专注地、带着无限温暖笑意地,定格在对面那个激动得快要灵魂出窍的男人身上。

周围,几个女娲家的年轻工作人员和部分卡塞尔跟来的教授远远地站着,捂住嘴,眼睛里闪着泪花和祝福的星星。

他们见证了这台倾注了女娲家顶级炼金术与前沿科技精华的杰作是如何被小心翼翼激活,如何像一个真正的新生婴儿般,在这个世界上完成了第一次真正的“凝视”。

“芬…格…尔…”EVA微微张开嘴唇,声音不再是冰冷的电子合成音,而是带着一种特殊的、极富情感磁性的柔美女声,只是语速还有些慢,带着孩童学语般的生涩感。然而每一个音节,都清晰无比。

这一声呼唤,彻底击垮了芬格尔强装的镇定。

“我在这儿!EVA!”他几乎是哽咽着冲了过去,脚下的石子路差点把他绊个跟头。他跌跌撞撞地冲到EVA面前,动作因为颤抖而有些笨拙,却又带着火山爆发般压抑已久的炽热情感,猛地张开双臂。

EVA的眼睛弯成了最温柔动人的月牙。她几乎是同步地、更加流畅地向前一步,张开同样完美无瑕的手臂,毫不犹豫地迎向他。

没有迟疑,没有距离。

他们的身体紧紧拥抱在一起。芬格尔用尽力气收紧手臂,似乎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里,生怕这只是一个醒来就会消散的美梦。

他将脸深深埋进她带着奇异清冷气息却又异常真实柔软的金发里,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压抑不住的、混合着巨大喜悦和长久委屈的呜咽声。

“呜呜…终于…呜呜…能抱住你了………” 他语无伦次,鼻涕眼泪都蹭到了EVA肩头的衣裙上。

EVA没有推开他,反而更加用力地回抱着他。她纤细而有力的手臂轻轻拍抚着芬格尔颤抖的后背,如同安抚一个迷途归来的孩子。她的脸轻轻贴着他的鬓角,闭着眼睛,感受着那真实、带着体温和熟悉气息的触碰。她淡蓝色的眼睛深处,数据流仿佛化作最温暖的流光,默默流淌。

周围的窃窃私语完全消失了。所有人都被这跨越了数据与现实、灵魂与躯壳的拥抱所震撼。阳光正好,暖意融融。

芬格尔终于稍稍止住了那种巨大的情感宣泄。他抬起头,松开一点点,却还舍不得完全放手,只是直直地望进EVA那双美丽得过分的眼眸里,眼睛依旧红得像兔子。

“感觉…怎么样?”他声音还带着哭腔,紧张地问。

EVA看着他傻兮兮的样子,嘴角翘起一个无比生动的、带着满满宠溺和调侃的弧度。

“充电充到百分之一万。能量溢出。”她的语速快了一些,带着EVA式的、属于芬格尔的专属调侃味道。

芬格尔一愣,随即破涕为笑,咧开嘴,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笑得像个傻瓜:“哈!我就知道!哥们儿的情感能量那可是顶配的!”他旋即又露出心疼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摸了摸EVA身上那件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裙子,“哎呀,给你抹上鼻涕了……”

“没关系。”EVA温柔地说,毫不在意地抬手,用指腹替他擦掉眼角的湿润,“女娲家出品,自带清洁纳米涂层。倒是你,该换一件衣服了。”

“换!马上换!以后天天洗得香喷喷的!”芬格尔立刻保证。他看着EVA那双仿佛蕴含了整个天空的眼睛,心头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撑破胸膛的满足和庆幸填满。

他忽然松开一只手,转向周围那些面带笑容围观的人们。从女娲家负责项目的中年炼金师,到负责机械工程的年轻研究员,再到远处探头探脑的卡塞尔学生……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猛地鞠躬,腰弯得差点九十度,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颤抖,却无比洪亮:

“谢谢!各位!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谢谢女娲家!谢谢你们所有人!再造之恩!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芬格尔的地方,上刀山下火海,万死不辞!哥们儿…不,小的我!给你们当牛做马!”他语速快得像机关枪,差点把自己绕进去,脸上却洋溢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其纯粹的开怀光彩。

被他感谢的对象们纷纷笑着摆手回应。

“芬格尔先生言重了!”炼金师代表笑道,“能帮上忙,是荣幸。”

“恭喜呀!芬格尔!”

“恭喜师兄!师姐!”

喧闹中,芬格尔直起身,一把牢牢牵住EVA的手。她的手指修长,肌肤微凉,但触感真实而柔软。芬格尔握得极紧,仿佛握着世上最珍贵的瑰宝,再也不愿松开。

“走!”他拉着EVA,兴致高昂得像要拉着她去炸碉堡,“我带你去看看我的地盘!逛逛咱家!然后去吃好吃的!我知道朱伯元那小子藏零食的仓库在哪!咱们扫荡去!据说你这身体还能吃东西?哈哈,那必须尝尝芬大爷亲手炸的鸡柳!绝对卡路里管饱!哦对了,校长那只宝贝鹌鹑也在这附近,我带你去逗逗它……”

他喋喋不休,整个人仿佛重新充满了电,从过去那个邋遢颓废、只能在键盘前凝望虚拟影像的衰仔,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洋溢着幸福光芒的男人。

EVA被他拽着,脚步轻盈地跟上。淡蓝色的眼眸里笑意盈盈,如同初春解冻的湖水。她任由他兴奋地唠叨,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这个将自己从无尽“数据”变成“存在”的男人。他们十指紧扣,穿过花影摇曳的小径,走向外面那个喧闹又真实的世界。

女娲家属地靠西北角一个僻静庭院里的小池塘。池水不算深,清澈见底,能看见几尾锦鲤悠闲地摆着尾巴。不过此刻,显然有一群不速之客打扰了这里的宁静。

老唐戴着顶不知道从哪个垃圾堆翻出来的破草帽,大喇喇地坐在池塘边的木墩上,手里拎着一根鱼竿。他身边搁着一只红塑料桶,里面扑棱棱响着水声,几条可怜兮兮的鲫鱼正努力蹦跶。

旁边蹲着个铁塔般的汉子,但眼神依旧如同大狗般憨直的龙王芬里厄。这壮硕得如同小山丘的身影蹲在那儿,活像守着宝藏的石像鬼。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死死钉在老唐握着的鱼竿尖端,随着鱼漂在水面上一沉一浮,他的喉结也不安分地跟着上下滚动,发出清晰的咕噜声。

“啧,怎么还没傻鱼上钩?急死老子了…”老唐不耐烦地低声嘟囔。

话音刚落,浮漂猛地向下一沉,力道不小!老唐手腕一抖,暗喝一声:“起!”鱼线绷紧,发出嗡鸣,一道银光挣扎着破水而出,一条肥硕的草鱼在阳光下划出一道亮弧,水珠四溅,精准地落到老唐手里。

“嗷!”芬里厄兴奋地低吼一声,眼睛亮得吓人。

“看好了!”老唐低笑,眼底金色光芒一闪即逝,快得如同错觉。他抓着鱼的手掌周围,空气猛地扭曲变形,滚烫的气流凭空生成,瞬间将还在徒劳挣扎的草鱼包裹其中!

嗤嗤作响声中,一股令人馋涎欲滴的浓郁焦香弥漫开来。整个过程快得像魔术,那鱼鳞脱落化为灰烬,鱼肉由灰白迅速转为焦糖般的诱人色泽,油脂被高温逼出,滋滋作响。仅仅两三个呼吸,一条焦香四溢、冒着腾腾热气的烤鱼就出现在老唐手中。

“喏!”老唐随手一抛。

芬里厄庞大的身体瞬间爆发出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灵动,巨大的手掌闪电般探出,精准接住烤鱼。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连地上的草叶都被刮低了头。他几乎是以一种扑击的姿态牢牢抓住了食物。拿到烤鱼的下一秒,脸上绽开堪比中了头彩的、纯粹到近乎傻气的狂喜。他看也不看,张嘴就要把整条鱼塞进去,连骨头都不想放过。

“烫!!”老唐的警告慢了一步。

“嗷——!”果然,芬里厄张大的嘴被滚烫的鱼肉狠狠一激,发出一声惨烈的、却又带着滑稽喜感的痛呼。他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熊一样猛地跳起半尺高,落在地上还咚咚响了两声,烫得不停倒抽凉气,却依旧死死攥着那条刚出炉的宝贝烤鱼,嘴巴呼呼地对着鱼吹气。

小丁正倚在池塘边一棵垂柳下看书。柳条柔柔垂拂过水面。他穿着件熨帖整洁的卡塞尔小号教授服,神情恬淡。听到这边的动静,他只是微微抬起眼皮,琥珀色的眸子平静无波地扫了一眼蹦跶的芬里厄和捂着脸、肩膀不停耸动显然是在偷笑的哥哥老唐,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却泄露出一点压不下去的弧度。他把书本翻过一页,似乎决定继续沉浸在文字里,懒得多管这些喧闹。

老唐好不容易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扭头正准备说点啥逗逗自家被烫到的傻弟弟。

“咚!” 又一声闷响。

一条更大更肥的花鲢被他粗暴地从水里甩到了岸上,在泥地上噼里啪啦地绝望弹跳,糊了芬里厄一身泥点。

“嘎?!” 芬里厄的动作定格了,他看着自己怀里那条咬了一小口、边缘烫得有点发黑的烤草鱼,又看看泥地上那坨跳动的、沾着泥巴和水草、看起来非常新鲜但显然没有烤过香味的巨大花鲢,脸上露出了真正的、深切的痛苦抉择表情。琥珀色的大眼珠在两条鱼之间转来转去,眉头拧成了中国结。

一边是冒着热气、只啃了半口、散发着致命诱惑力的“哥哥特供烤鱼”;另一边是刚出水、活蹦乱跳、足足大了三圈、生猛得溅了他一脸泥浆的食材原料。

芬里厄的内心似乎在进行着旷古烁今的艰难博弈。口水不受控制地从他嘴角淌下,形成一道闪亮的小溪,和他沾满泥巴的手一起构成了极其荒谬的对比画面。

老唐捂着肚子笑得更厉害了。“选啊!傻弟弟!是不是还要哥哥再给你烤?”他喘着气喊。

芬里厄痛苦地呜呜了两声,最终,他对烤鱼那源于灵魂深处的渴望显然彻底压倒了所谓“食材大小”这种微不足道的诱惑。他猛地低下头,对着那条“可怜”的烤草鱼发起了不顾一切的冲锋——冒着再次被烫得跳脚的巨大风险。他嗷呜一口,几乎把鱼身咬掉三分之一,滚烫的鱼肉在嘴里让他发出模糊的、又满足又痛苦的哼唧。

小丁彻底把脸埋进了书本后面,只有压抑不住的笑声闷闷地从书页后面传出来。肩膀抖得像风中落叶。整个庭院充斥着芬里厄痛苦又欢快、带着烫伤滋味的咀嚼声和老唐那肆无忌惮的狂笑,还有小丁努力压抑的闷笑声。池塘里的锦鲤们早就被吓跑,躲进了更深的水草里。

此刻,位于庄园东侧的大型训练场,则完全是另一番画风。清晨的平静早就被喧嚣激烈的对抗碾得粉碎。

场地平整开阔,铺设着吸能性能极佳的复合材料。场边树荫下倒是热闹非常。路明非、绘梨衣、零、源稚生、源稚女、诺诺、小白、苏恩曦……一堆人歪七扭八地或坐或站,活像一群不买票看角斗的古罗马闲汉。

场地中央,气流激荡,拳脚交击的密集碰撞声不绝于耳。卡塞尔的学生会前任主席,意大利来的金发贵公子凯撒、正跟着路明泽最得力的打手,身材火辣惹眼的酒德麻衣打得难解难分。

凯撒依旧是那副骄傲自信的模样,但他的脸上没有丝毫轻松。

淡金色的发丝被汗水濡湿,贴在他光洁的额角。

每一次侧身、闪避、格挡都精准而迅猛。他修炼的是最正规的格斗术,如同教科书般严谨有效,迅捷如闪电,每一拳每一腿都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

酒德麻衣则是另一幅景象。身姿如同灵猫般腾挪翻滚,那件贴身的黑色训练背心被汗水浸透,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每一次闪避都展现出惊人的柔韧性和平衡能力。

她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慵懒笑意,仿佛是在跳一支妖媚而致命的舞蹈。这舞姿中蕴藏着东瀛古流暗杀术的狠辣刁钻,如同毒蛇的信子,总在最刁钻的角度出击。

两人的战斗风格迥异又强劲,你来我往,短时间内谁也奈何不了谁。场边观众显然比场中对战的两人还要紧张投入。

“凯撒!别给她喘气机会!下盘!攻她下盘!”诺诺坐在路明非身边的小马扎上,手舞足蹈地指挥,她的声音在训练场的嘈杂里依然很扎耳,惹得路明非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半步。

路明非摸着下巴看了一会儿,大概是觉着凯撒太一本正经了,看戏的兴奋点不够。他清了清嗓子,加入了场外指导团,声音不大,调子拖得老长,有种蔫坏的促狭:“麻衣,抓他头发啊!他那头金毛这么顺溜……”

这句“指导”立刻引来一阵哄笑。源稚女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眼神清亮。倒是他旁边坐着的哥哥源稚生,这位黑道少主的坐姿依然带着刻入骨髓的挺拔严谨,即便在这种休闲场合也只是肩膀微微松弛,目光锐利地盯着场中两人每一次攻防转换。

苏恩曦正咔嚓咔嚓嚼着薯片,忽然福至心灵,对着场内大喊一声:“加图索家的小子!快!袭她胸!打不过她也占她便宜。”她喊得直白又响亮,毫无顾忌。

这下连小白都跟着起哄了。他推了推装饰用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亮得惊人,带着一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恶趣味,“酒德小姐!獠阴腿!獠阴腿!”

这名字古怪又刁钻狠毒的招式被他一喊,场边的气氛瞬间更爆了。源稚女噗嗤一声笑出来,连连摇头,显然对这种阴险名字的招式有点接受不能。

激斗中的酒德麻衣眼波流转,那一瞬间几乎掠过了一丝笑意——冰冷而危险的。场边的聒噪似乎没有影响她的战意,反而让她眼神更亮,如同捕猎前的猛禽。

凯撒被那些乱七八糟的喊叫分了神,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就是这不到半秒的空隙!

酒德麻衣身影一晃,仿佛凭空在凯撒面前矮了一截,以一种违反人体工程学的柔韧从极其低矮的角度揉身切入!同时,她那只缠绕着黑色露指训练手套的右手,快如闪电地直取凯撒下盘!

凯撒毕竟是凯撒,反应快得惊人。几乎是本能般的,他猛地缩步、沉身、下压手臂格挡!动作一气呵成,教科书般的防守反击姿态。

然而——

酒德麻衣的手在中途诡异地顿住了。下一瞬,她整个人不退反进,像一片被风吹送的叶子,贴着凯撒格挡下压的手臂内侧,猛地往前一“送”!更确切地说,是她胸前那道傲人的曲线,毫无征兆地、结结实实地撞向了凯撒刚刚下压格挡、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那只手掌!姿态之自然大胆,仿佛在配合完成一场精妙的碰瓷。

“呀——!”一声短促的、带着浓烈戏剧色彩的惊呼从酒德麻衣口中逸出,三分惊慌,七分戏谑。

她整个人借着这“撞”上的力道,像是被狠狠推开般踉跄着向后退去,一只手还不忘夸张地护在自己胸前,脸上瞬间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楚楚可怜,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而凯撒,这位从小到大严苛家教下培养出的完美绅士,仿佛被烙铁烫到一样,整个人都僵住了!那只刚刚触碰到了不该触碰的“禁区”的手掌,像脱了臼似的猛地弹开,甩在身侧,脸上是混杂了震惊、无措和被愚弄的荒谬表情,瞬间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胜负的转变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

酒德麻衣踉跄后退的右脚脚尖在落地的瞬间猛地发力一蹬,身形如同绷紧后释放的弹簧,以比退后时快了一倍的速度再次弹射而回!借着凯撒大脑宕机、身体失去防备的这个绝佳空隙,她一直虚虚护在胸前的左手早已化爪为掌!一记朴实无华却凝聚了全身所有力量的“进步推掌”,带着沉闷的风啸声,结结实实地拍在了凯撒空门大开的心口膻中穴上!

“砰!”

一声沉重的肉体闷响。凯撒整个人像被攻城锤正面撞中,踉跄着向后连退七八步,最终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在了训练场地坚硬的地面上,扬起一小片灰尘。

寂静。

训练场上弥漫开一股令人尴尬的死寂。凯撒跌坐在那儿,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捂着闷痛的胸口,金色的头发垂落下来遮住部分表情,但那红透的脖颈和僵硬的肢体语言暴露了他的窘迫。

酒德麻衣已经收势而立,先前那副泫然欲泣的表情如同变脸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抬手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歪斜的肩带,指尖拂过刚才被凯撒手掌“触碰”到的地方,嘴角撇了撇,一个近乎嘲讽的冷艳笑容爬上了她的唇角。她看着凯撒,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场边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呵……还真是一位标准的绅士呢,加图索君。”那语气,如同在点评一件包装华丽、却一触即碎的瓷器。

几秒钟后。

“噗嗤——!”

“哈哈哈哈哈哈哈!!!”

场边树荫下瞬间炸了锅!诺诺第一个拍着大腿狂笑起来,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飙了出来。

路明非捂着肚子,蹲在地上,肩膀一耸一耸,笑声如同拉坏的风箱。

小白扶着眼镜,笑得浑身发抖。连一贯稳重的源稚生都忍俊不禁,嘴角抽搐地别开了脸。

源稚女笑得直接歪倒在他哥的肩膀上。苏恩曦的薯片袋子都快被她揉碎了。

就连安静坐在路明非后方阴影里的绘梨衣,那张精致如瓷娃娃的脸上,樱粉色的嘴角也微微向上牵动了一下,形成一个极其短暂、几乎不可察觉的轻微笑意。像是初春湖面掠过的一丝微澜。

跌坐在地的凯撒,在一片嘲笑声中默默抬起头,阳光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俊脸上,映出深刻的阴影。

那张脸从窘迫的涨红迅速冷却下来,最后变成了一种近乎木然的、风雨欲来的阴沉。

他拍了拍沾了灰尘的裤子,站起身,动作带着一股贵族式的缓慢和压抑着的风暴气息。深蓝色冰寒的瞳孔转向酒德麻衣,又缓缓扫过树荫下那群笑得毫无同情心的损友们。

“很好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淬了冰的压迫感。

树荫下的笑声戛然而止。诺诺捂着嘴,肩膀还在抽动。

路明非努力板起脸,站直身体,假装没事人一样去拍裤腿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小白咳嗽一声,推了推眼镜,正襟危坐。源稚生收敛了笑意,恢复沉静。

“酒德小姐的策略运用堪称精妙。”源稚生开口试图打圆场,语气严肃,仿佛在点评一场学术研讨,“抓住了人性弱点,达成战术意图。这很…实用。”但最后那个停顿,显然也没找到什么更好的形容词替凯撒圆场。

“对对对,战术精髓!精髓!”路明非立刻点头附和,一脸诚恳,眼神却开始滴溜溜乱转,似乎在寻找撤退的路线。

凯撒没说话,他只是死死盯着酒德麻衣。酒德麻衣面对他那仿佛要将人生吞活剥的眼神,非但没有半分畏惧,反而微微扬起下颌,下巴的线条带着一种猫科动物的高傲挑衅。

就在训练场上的冰点气氛一触即发,众人几乎能听到某种东西在凯撒体内嘎吱作响、濒临碎裂的声音时——

一个完全置身事外、略带慵懒的声音打破了僵持的空气,像一根针戳破了紧绷的气球。

“绘梨衣,”零的声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清冷得像晨间的薄雾,“要吃,巧克力吗?”她从连帽衫的口袋里慢吞吞地摸出一块包装得极为精美的瑞士莲,递向旁边安静坐着的女孩。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都聚焦到了那个角落。路明非也像是找到了转移火山口的替死羊,立刻跟着看了过去。

绘梨衣抬起头,那对罕见的赤红色眼瞳看向零手中的巧克力。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苍白却无比精致的脸上投下变幻的光斑。几秒种后,她轻轻点了下头。小嘴微张,像等待投喂的雏鸟,发出一个轻而飘忽的音节:“……好。”

声音很软糯,带着一点点微不可察的生涩,但确确实实是开口说话了。不再是以前那种只能依赖纸笔表达的模样。

零将包装纸利落撕开,露出里面裹着巧克力酱的软心小球。

她没直接递给绘梨衣,而是拿起小球,很自然地放到了绘梨衣微微张开的手心里。绘梨衣轻轻合拢手指,小心翼翼地握住那颗巧克力,然后学着零的样子,慢慢送到自己小巧的唇边,伸出粉红的舌尖,试探性地轻轻舔了一下。

所有人的心神仿佛都放到了这个安静吃巧克力的女孩身上。

零低头看着绘梨衣专注的侧脸,嘴角似乎也向上提起了一瞬极其微小的弧度。她自己也摸出一颗巧克力,塞进嘴里。阳光落在她淡金色的睫毛上,折射出细碎的光点。

这安静得如同春日午后油画的一角,显得那么不真实。

然而,路明非,那深入骨髓的“没事儿作个死”的基因突然在胸腔里剧烈复苏了。

凯撒这边的火药桶虽然暂时哑火,但总得找点乐子不是?他贼兮兮的目光落在那个正低着头、专心摆弄手机的冰蓝女孩零身上。

零那纤细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舞着,神色异常专注,平日里那种“绝对零度”般的疏离感似乎都融化了一点点,嘴角抿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柔软痕迹。她在给谁发消息?不用猜也知道。

路明非嘴角勾起一个蔫坏的笑,像只瞄准了目标的猫。他悄无声息地、贴着场地边缘的阴影,一步步挪到了零的侧后方。

然后,在所有人都放松了警惕、甚至小白和苏恩曦又开始对着训练场上对峙的凯撒和酒德麻衣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的时候,路明非猛地一抬手!

他的动作毫无预兆,带着点高中时从背后拍人肩膀吓唬人的促狭劲儿!

“啪!”

他的手掌不轻不重地拍在了零那纤瘦但蕴藏着惊人力量的左肩上!

声音在短暂的安静中如同一声炸雷!

零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整个人剧烈地、如同受惊的猫般猛地向上弹起!那部如同她半身般贴身的银色手机在她这剧烈的应激反应中,如同逃离禁锢般脱手而出,旋转着、带着一声清脆又令人心碎的鸣响,狠狠砸在训练场地坚硬的地面上!啪嚓一声,屏幕瞬间碎裂成蛛网!碎片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如同零那双骤然瞪大的冰蓝色眼瞳中射出的寒光!

周围死寂一片。连树上的蝉都识相地闭了嘴。训练场上凯撒和酒德麻衣也停止了无声的对峙,愕然看向这边。

零的身体僵立在那里,维持着那种突然遭到极大惊吓的本能弹射姿势。足有两三秒钟,她才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机械般,一寸寸回过头。

她的目光掠过地上那部屏幕粉碎的手机残骸,最终定在路明非那张写满了“卧槽玩脱了!”的懵逼脸上。

冰蓝色!

那对眼睛不再是冰冷的湖,瞬间变成了万载寒冰雕琢成的、蕴藏着暴风雪的针!每一根冰针都带着能撕裂神经的极致愤怒,狠狠扎进路明非的瞳孔深处!

路明非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喉咙发干。他硬着头皮挤出一个干巴巴的笑,试图解释:“哈…哈哈…那个…零,意外,纯属意外…我就是看你肩膀…啧…落了个灰…” 他的手尴尬地在空中比划着。这理由蹩脚得连他自己都想抽自己耳光。

零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冰雪女王俯瞰着一只敢在她王座上撒尿的雪狐。她只是用那双能冻住地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路明非,仿佛在掂量是把他切成八块还是十六块更解恨。那种无声的、凝聚成实质的怨念和控诉,比任何歇斯底里的尖叫都更令人窒息。

路明非感觉自己的冷汗正以每秒八百米的速度顺着脊椎往下爬。他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沉重得像在敲丧钟。

就在这时,零那线条完美、却如同覆着寒霜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弯了起来。那不是一个笑容,而是一个用最精致的冰雕琢成的、极度恶劣的预告!她嘴唇微动,无声地对着路明非比划了几个口型:

“你——完——蛋——了——。”

最后一个口型落下。零猛地吸了一口气,小巧精致的鼻翼剧烈扇动了一下,刚才那冰湖炸裂般的眼神瞬间消失,一层薄薄的、晶莹的水雾以惊人的速度在她那双冰蓝色的大眼睛里升起、凝聚!仿佛严冬突然降临,冻结一切的暴风雪转瞬化作了无边无际、楚楚可怜的寒潮!她的肩膀开始微微发颤,下巴也在极其细微但频率高得吓人地抖动。

几乎在她完成这变脸神技的刹那,一股微弱却极其明显的能量波动已经从路明非身后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温柔、湿润、带着某种初春溪流般的冰冷气息,却又蕴含着不可抗拒的威严!

绘梨衣!

路明非头皮一炸,浑身的汗毛瞬间立起!那感觉如同被捕食的顶级掠食者锁定!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动作。

一只白皙得近乎透明、手指纤细玲珑的小手,带着一股轻柔却又不容抗拒的力道,准确地、稳稳地搭在了路明非的右肩上。那触感微凉。

路明非僵硬地、像是生了锈的木偶般一格一格地转过身。

入眼是绘梨衣精致得如同易碎琉璃的侧脸。她并没有看他,那双赤红色的瞳仁平静地注视着前方还在“酝酿情绪”、眼角已然闪烁着晶莹水光的零。

绘梨衣身上的红色巫女服下摆无风自动,如同水波般轻轻起伏。那股环绕着她的、如同寒溪的冷冽威压感愈发清晰了,温柔地包裹着她周身的一方天地,形成了一道看不见的屏障。她在“守护”。

她的樱唇微微张开。

这一次,她发出的声音比刚才应答“吃巧克力”时要清晰得多,带着一种被侵犯领地后的冰冷和维护欲:

“不许……欺负……零。”

每一个字都像珍珠落玉盘,清脆、缓慢,吐字清晰得近乎郑重。她依旧没有看向路明非,但那搭在他肩头的小手,却极其缓慢而坚定地施加了一股向下压的力道。

噗通!

刚才还在所有人面前抖机灵的路明非,膝盖一软,结结实实、干脆利落地、五体投地地给自家老婆……和自己弟妹面前,表演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土下座!额头差点磕到水泥地!

姿势标准,力度到位!

“噗!哈哈哈哈——!”这一下,连刚才被凯撒的“绅士”行为憋得想笑不敢笑的诺诺,彻底绷不住了,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毫无形象可言的狂笑。她指着趴在地上的路明非,笑得直拍自己大腿。

源稚女再次噗嗤一声,这次直接笑倒在他哥源稚生背上。源稚生想维持严肃脸,但嘴角剧烈地抽搐着,显然忍得非常辛苦。

小白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出极其欢快的光芒:“高天之君果然……夫妻情深,礼数周全!”

凯撒看着地上那个狼狈不堪的家伙,胸口的郁气似乎都散了不少,嘴角扬起一丝冷嘲的弧度。

至于零,脸上那泫然欲泣、泪光点点、委屈万分的表情丝毫未变,甚至还适时地抬起手,用手指轻轻拂了拂自己眼角——那里一滴泪珠都没有。

她微微别过脸去,只留给地上趴着的路明非一个冷漠而矜持的下巴尖儿。那双冰蓝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极其细微、快得如同错觉的、属于胜利者的狡黠光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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