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清晨，清北大学西区男生宿舍楼的筒子走廊里还弥漫着昨晚通宵泡面混杂脚丫子的宿醉气息。
阳光透过积灰的窗玻璃斜切进来，照亮空气中悬浮的浮尘，像一场缓慢的默片。
308宿舍的门板上糊满了各社团招新的传单和陈年代考小广告，风吹过哗啦作响。
周天盘腿坐在靠门那张行军床上铺。
窗外的老槐树叶子绿得发黑，鸟雀聒噪。
他闭着眼，气息沉缓，十指交叠成一个古怪的手印——正是昨晚在后山借着坟圈子阴气练出的“青煞锁魂印”。
一股若有似无、带着土腥凉气的微薄气流在指尖盘旋，试图引动膻中那点刚成型、滚珠似的真气沉入丹田。
下铺的张大力鼾声如雷，磨牙放屁奏响重金属乐章。
笃、笃、笃。
三声极其克制却又清晰无比的敲门声，像根冰锥扎破了昏沉。
不疾不徐，带着手术室特有的精准节奏感。
周天眼皮一颤，指间那缕微弱煞气“噗”地散了。
他无奈睁眼，趿拉着破拖鞋下床。拉开门缝——
苏颜端端正正站在门口。
清晨微凉的光线勾勒着她清瘦的轮廓。
没穿白大褂，只穿了件极简的米白色高领薄绒衫，衬得脖颈愈发修长。
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束成干净利落的高马尾，一丝碎发都没落下。
她手里拎着个朴素的浅灰色保温提袋，盖子边缘还冒着丝缕温热的白气。
“醒了？”她声音清凌凌的，像深秋山泉，“东门巷老赵家菜肉蒸饺，皮薄馅大，肉汁锁味。”
她把提袋往前一递，动作自然得像递病理报告，“素的放了荠菜豆腐干，无饱和脂肪酸负担。肉的灌汤包用牛骨冻增稠，胶原蛋白含量符合最低推荐摄入值。
碳水来源是发酵六小时老面，升糖指数相对低。温度：八十五度，生物活性酶保存率最佳。”
周天被这一串精确到分子层面的营养分析砸得有点懵，下意识接过袋子，扑面的食物香气混合着她身上那股永远不变的、冷冽的医用消毒水混草药露的气息，冲散了宿舍门口的浑浊。
“苏…苏大夫？您这是……把我当病号建档追踪了？”
他扒拉着袋口往里看，蒸汽熏得他鼻子发痒。
“感谢。”
苏颜言简意赅，两个字落地生根，毫无多余情绪。
那干净到近乎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她说完转身要走，马尾辫利落地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却又顿住，侧过脸看向他，“对了。你有事吗？”
“啊？”周天捏着滚烫的蒸饺袋子，嘴里的馋虫被香气勾得蠢蠢欲动，脑子还在琢磨今天要不要去荒坡找找昨晚跑偏的真气回路，“没事啊？睡懒觉…修炼…刷手机…”他含糊地罗列着标准废宅选项。
“那正好。”
苏颜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上午十点，市跆拳道协会训练基地。
需要个临时工具人助理。
处理点杂物。
她看了周天一眼，目光精准地在他那件领口都睡得翻毛边儿的旧t恤上扫过，又补充了一句，“穿干净点。”
哐……当一声。
张大力翻了个身，床板哀嚎。
“苏大夫……您这助理待遇还包括管服装……”
周天话没说完，苏颜已经转身，马尾辫划开凝滞的尘埃空气，像个设定好程序的精密偶人，消失在楼梯拐角。
市跆拳道协会训练基地， 坐落在一座改建的老体育馆里。
挑高的拱顶由巨大的钢管支撑，两排明净的巨幅落地窗将九月上午猛烈的阳光切碎，大片大片地泼洒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复合地板上。
空气里弥漫着特殊地板漆的清冽气味、汗水蒸腾出的盐分潮气，以及护具皮革特有的、微带点腥气的味道。
空旷巨大的场地回响着呼喝踢击的破空声、脚靶撞击的沉闷“砰砰”声、以及教练严厉的号令，像战场鼓点敲打着心脏。
周天穿着他衣柜里唯一能算“干净点”——一件洗得发白勉强看得过去的灰色短袖t恤（领口还有点点可疑污渍），破洞牛仔裤，踩着双看不出底色的帆布鞋，手里还捏着没啃完的最后一个冷掉发硬的素荠菜蒸饺。
他像个走错片场、误入特种兵训练营的文物贩子，格格不入地杵在训练场边缘靠墙的长条休息凳旁。
周围是高密度训练的学员。
穿着统一纯白色道服的青少年和青年男女们目光锐利，动作迅疾。
高抬腿侧踢动作整齐划一，脚背抽在脚靶上发出让人牙酸的巨响。
远处还有一片围绳的模拟擂台区，两个带着头盔护胸的学员正在凶猛对攻，拳头护具撞击的闷响和急促的喘息声不时传来。
一股无形、却真实存在的力量感和战斗意志在空气中弥漫。
周天咽了口唾沫，蒸饺噎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感觉自己像个刚出土的兵马俑掉进了现代搏击场。
更让他眼珠子差点掉出来的是——
更衣室通道那扇沉重的防火门“哐当”一响。
一道雪白的身影走了出来。
苏颜！
但不再是那个清冷如玉、穿着简单针织衫的医学院高岭之花！
她换上了一身雪白笔挺的标准跆拳道道服！
宽大的裤腿飘逸垂落，收紧的腰身束带勾勒出惊人利落的腰线弧度。
乌黑的高马尾辫根根利落紧绷，额发一丝不苟地挽在发带之后，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显得眉眼更加分明，甚至带上了一股罕见的凌厉之气！
那股子医学生的清冷书卷气被彻底洗去，取而代之的是由内而外散发的精悍与锐利！
尤其是她腰间那条整齐系着的、在白衣衬托下如同凝固血痕般的——纯黑色腰带！那黑色沉凝如墨，边缘绣着五道细密精致的金色细杠！
黑带五段！
苏颜目不斜视地朝着场地最前端一片划分出来的考核区走去。
步子不疾不徐，却每一步都踏在实木地板的缝隙上，落地无声，如同绷紧的弓弦走过弹道，带着一种无形的力量感和让人不敢打扰的气场。
经过周天身边时，她甚至没转头，只是极其自然地、极其精准地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嫩粉色、印着巨大史努比卡通狗头像的超大水壶塞到他手里！
水壶上还贴着一个便利贴，上面是用极其标准的病历签式行楷写着的【温水1800ml，电解质粉末包已投放，训练间歇投喂】。
周天看着那粉嫩得辣眼睛的巨型狗头水壶，再看看手里冷掉的素荠菜蒸饺，又抬眼看看已经走到场地中央、背影挺拔如刃、对着场地边一个穿着红黑道服、神色威严的中年考官（六段师范）躬身行礼的苏颜……
他额角狠狠跳了几下。
“靠……苏大夫……这画风突变……有点扛不住啊……”
周天小声嘟囔，捏着粉狗头水壶的手指收紧，冰凉的塑料贴上掌心。
考核已经开始。
考官（那位红黑道服的金姓师范）表情严肃，一连串高亢尖锐的韩语指令瞬间爆发！
“哈！”苏颜几乎是声音落下的同时，应和一声清叱！
左腿为轴！闪电般拧腰旋身！右腿如同出膛的炮弹，带着刺耳的音爆撕裂空气！高得惊人的回旋踢！
啪！！！
脚背精准地抽在考官双手稳稳托举的厚重硬质脚靶中心！
巨大的冲击力让那个体重至少一百八十斤以上的壮汉考官都微微后退了半步！动作干净利落，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美感！
金师范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接着更难的套路动作指令如同暴雨般砸下！前踢！侧踢！下劈！旋风踢！跳劈！动作组合越来越复杂！
速度越来越快！力量没有丝毫减弱反而层层叠加！
苏颜的身影在场中翻飞腾跃！
雪白的道服在猛烈的阳光下划出惊心动魄的光痕！
每一次击打都带起沉闷如雷的爆响！汗水从她光洁的额头和发际线迅速渗出、凝聚、顺着线条优美的下颌滑落！
那张平日里总是过于冷静的苍白面容，此刻被剧烈的运动蒸腾出健康的红晕，明亮的眼眸中燃烧着一种专注、凌厉、甚至带着某种近乎纯粹野性的光芒！
那是在手术室和图书馆从未展露过的另一面！
周围的训练声似乎都安静了不少，许多学员停下动作，震撼地看向考核区的飒爽英姿。
周天看得嘴巴都忘了合上，手里的粉狗头水壶差点掉地上。
这身手……这气势……昨天那三个打手连她一记正蹬都接不住吧？
这位大姐……平日里穿白大褂拿手术刀……绝对是出于礼貌！
很快，套路考核结束。
苏颜站定，调整呼吸，额头汗水密集，胸口微微起伏。
金师范表情严肃地点了点头，用韩语和旁边两位副考官低声快速交流了几句，似乎在给出评价。
接着进入实战环节！
另一个等待考六段的高大男学员进入场地，穿着护具，对着苏颜鞠了一躬。
对方肌肉虬结，眼神凶狠，一看就是实战派！
裁判（另一位考官）手一挥！
“哈！”
“嗬！”
两道身影瞬间撞在一起！
没有试探！纯粹硬碰硬的猛烈进攻！
劈拳！直拳！扫腿！低位蹬腿！双方都打出了火气！沉闷的护具碰撞声响彻场馆！
苏颜的身形灵巧如穿花蝴蝶，但每一次躲闪后的反击都势大力沉！侧踢如鞭，扫腿如斧！
一次凶猛的近身对攻后！
苏颜在对方一记凶悍直拳袭向面门的瞬间，一个几乎贴着地面的滑步下潜，避过拳锋！
同时身体如压缩到极致的弹簧猛地向上弹起！右腿膝盖如同出膛的战斧！砰！！一声闷得像擂鼓的重响！
那记凶悍精准的斜上膝撞，狠狠顶在了对手护住胸腹的小臂外侧！
力量之大，直接顶得那人闷哼一声，高大的身躯向旁边一个趔趄！
防守架势出现了一丝空隙！
苏颜动作毫不停顿！左脚如生了根般定住！身体瞬间拧转！“嗨！”一声清叱几乎是从齿缝里迸出！
借助全身拧转爆发的力量！右腿如同撕裂空间的战斧！
高段位侧踢！
脚底稳稳地定格在对手的护具侧肋前方！距离贴肤只有毫厘！
定格！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苏颜眼神锐利如刀锋，死死锁定对手。
脸上汗水滑落，气息微微急促，但身体稳如磐石。
那记踢腿充满了绝对的压制力和宣告式的精准。
金师范猛地踏前一步！用韩语喊了句“停！”
考核结束！
场馆里爆发出零星的惊叹声掌声。
那个高大男学员放下护住的手，表情复杂地看了苏颜一眼，心服口服地躬身行礼。
苏颜也立刻收腿站直，敛去锋芒，肃立回礼。
金师范走上前，用生硬的汉语低沉道：“Very good！power！control！perfect！（很好！力量！控制！完美！）”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赞许。苏颜这才放松下来，脸上绽放出一个极其灿烂自信的笑容！
那是在周天面前从未有过的明亮，像冰封的湖泊骤然涌入阳光，纯粹又带点孩子气的得意。
她甚至极其少见地用力挥了一下拳头！
汗水浸湿的马尾辫在阳光下甩动，闪着润泽的光。
“工具人助理！”一个清脆甚至带着点活泼笑意的声音传来，打破了周天的愣神。
他猛地回神。
只见苏颜已经小跑着过来了！脸上红晕未褪，额发有几缕被打湿贴在光洁的额角，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汗水蒸腾出的红晕让她整张脸都鲜活明媚起来，带着一种刚打完胜仗的、元气满满的少女感。
她一把抓过周天怀里那个粉嫩的粉狗头史努比水壶，拧开盖子咕咚咚灌了几大口，水珠顺着下巴流进道服领口也毫不在意。
“累死我了！”她长长舒了口气，用手背随意地抹了下嘴角的水渍，动作带着平时没有的随性和爽利，冲着周天皱了下小巧的鼻子，脸上是带点小得意的、毫不掩饰的炫耀，像个拿了满分试卷跑来邀功的小女孩。
“怎么样？比你历史系研究‘禹王脚踢蚩尤部落’的轨迹论证精彩吧？”
这灵动的表情，这活泼的语气，和周天记忆中那个冷静刻板、开口就是医学数据的苏颜判若两人！
强烈的反差冲击得周天一愣一愣的，张口就来：“精彩！绝对精彩！
跟您这利索劲儿一比，蚩尤那脚法顶多算幼儿园广播体操踢腿
他故意用特夸张的表情竖了个大拇指，“就是……苏大夫，您这武力值昨天干嘛往我身后躲啊？拿我当人肉诱饵用呢？”
他指着地上那个还在滴水的粉狗头水壶，“这玩意儿也是诱饵罐儿？闪瞎敌人狗眼的那种？”
苏颜刚放下水壶，闻言噗嗤一下笑出声！
那笑容完全不同于平日的清浅克制，眉眼弯弯，带着点狡黠和恶作剧得逞的意味。
“昨天那三个？”她撇了撇嘴，眼神灵动得像小狐狸，“那是战术需要！麻痹敌人懂不懂？示敌以弱，攻其不备！”
她得意地用指节敲了敲自己腰带上那五道金边，马尾辫随着动作骄傲地一甩，“至于这水壶嘛……”
她拖长了调子，眼底闪着明晃晃的戏谑，“这可是我六岁打少儿组比赛的吉祥物！自带精神力加成buff的！沾了我的气运之光！”
她故意用肩膀轻轻撞了一下石化的周天，“怎么样？工具人助理，给黑带六段大佬拎包提水壶这待遇，清北独一份儿吧？”
阳光透过高窗，泼洒在光洁的地板上，映照着女孩儿微微发红、带着得意笑容的脸，和那个巨大、粉嫩、滴着水的史努比狗头水壶。
周天低头看看那闪耀着粉红光泽的卡通狗头，再看看苏颜那双亮闪闪、写满“坑你怎么了不服来战”的眼睛……
“大佬！大佬！”周天反应过来，赶紧挤出个谄媚的笑，双手捧起地上那巨大的水壶，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声音里满是浮夸的敬仰，“大佬辛苦了！大佬请补水！法力无边！横扫六段！”
他话锋一转，挤眉弄眼，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不过这吉祥物跟您气质……反差效果拉满！
我看咱清北门口批发市场同款九块九包邮……要不给您团购一箱备用？”
苏颜一把接过水壶抱在怀里，护着那滑稽的巨大狗头，冲周天皱了皱漂亮的鼻子，笑得像个刚抢到糖果的精灵：
“备用？想得美！这是唯一正版开过光的！再敢打它主意……”
她单脚脚尖在地上灵活地转了半圈，腰间的黑色道带翩然翻飞，划出一道充满力量的弧线，做了个极其利落的收势踢腿动作！脚跟悬停在周天脚尖上方一寸的空中！
动作快如闪电！带起一股凌厉的风！
“小心你的广播体操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