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变得每一秒都粘稠沉重。
王盟眼睛死死盯着那底下没有光线的洞口。
突然！
洞口边缘的沙砾一阵簌簌滑落！
一个狼狈不堪的人影从黑暗里探出上半身，双手死死扒住边缘粗糙的沙石，大口喘着粗气。
是马茂年！
他脸上蹭满了黑灰和血污，昂贵的皮夹克被刮得破烂不堪，脖子上那条粗大的金链子沾满了沙粒，随着他剧烈的喘息流动着。
他身后，一个手下也连滚带爬地挣扎出来，瘫倒在沙地上。
接着是苏难手下那个叫刀疤的男人，他脸上多了一道新鲜的血口子，眼神凶戾，动作却还算利落。再然后，跟着下去的年轻大学生，还有摄影老师也陆续出来。
男大学生眼镜碎了半边，镜片裂开蛛网般的纹路，脸上被吓得没有血色。
两个女生则完全崩溃了，被刀疤粗暴地拖拽上来后，直接瘫软在地，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眼泪混合着脸上的污渍流下，留下道道泪痕。
最后，一个身影翻滚着扑了出来往上爬，重重摔在滚烫的沙地上。是黎蔟。
他身上裸露的手臂和小腿上布满了擦伤和血痕，额角肿起老大一块，青紫渗血。趴在沙地上，剧烈地咳嗽起来，沙粒沾满了他汗湿的脸颊和头发。
王盟扑到黎蔟身边着急询问。
“黎蔟！老板呢？！老板怎么没出来？！下面到底怎么了？！”
黎蔟费力地撑起上半身，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沙土，混合着额角的冷汗。
胸腔起伏不定，听到王盟的问话，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向洞口，又转向刚刚站稳、正拍打着身上尘沙的苏难。
“你……你问她！她最后一个走的！她知道！”
王盟的目光看向苏难。
苏难慢条斯理地整理着她那件沾了些许沙粒的黑色作战服袖口，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落在王盟脸上。
“我手下很多也没出来。”下巴朝那深不见底的洞口示意了一下，“至于关老板……还在里面。”
她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便朝着她手下聚集的方向走去，留下一个冷漠的背影。
王盟脸色瞬间惨白，急忙想要扑向洞口，却被苏难留下的鹰眼男人上前一步死死拦住。
予恩撑着车身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挪到黎蔟身边，慢慢蹲下。看着他满身的灰尘和疲惫不堪的样子，伸出手，想帮他拍拍，又在半途停住，只担忧轻声问道。
“黎蔟……你……没事吧？”
予恩适时地咳了两声，苍白的脸上眉头紧蹙。
黎蔟抬起头，额角的伤口还在缓慢地渗出血珠，混着汗水流到下颌。
看了予恩一眼，那眼神茫然。随后重重地、泄气般往沙地上一坐，扯动了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才哑着嗓子说。
“……差点死了。”他胡乱地拍打衣服，动作粗鲁，“林续，你在上面……他们没为难你吧？”他目光扫过苏难那边的人。
予恩轻轻摇头。
“没有。”
目光转向了营地中央。
那里，正在争吵。
王盟双眼赤红，对着苏难和她留下的手下嘶吼，唾沫星子飞溅。
“不能炸！我老板还在下面！你们不能炸！”
他张开双臂，用身体挡住洞口的方向，尽管那鹰眼男人的枪口已经若有似无地抬起。
马茂年则拍打着身上的沙土，一脸的不耐烦和劫后余生的暴躁，他指着洞口，粗嘎地嚷嚷。
“炸！赶紧给老子炸了！那鬼地方！谁他妈爱下去谁下去！里面全是吃人的机关！留着这口子，是想干嘛？！”
他带来的另一个手下惊魂未定地连连点头附和。
苏难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着这场闹剧。
她手下的刀疤和老六则面无表情地开始检查背包里的炸药块和雷管。
“不行！不能炸！”那个幸存下来的戴眼镜的男生突然鼓起勇气，声音虽颤抖着，却还是坚决地站了出来，他扶了扶破碎的眼镜。
“里面……里面还有人没出来！我同学………他们可能还活着！我们得等！得救他们！”他旁边的女生也停止了哭泣，带着哭腔用力点头。
“对！求求你们……再等等……”
几个学生都还带着对来到这里不明情况的固执和未经世事的恐惧。
“等？”马茂年嗤笑一声，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脸上嘲讽，指着那两个大学生，唾骂起来。
“等个屁！想把我们都拖下去陪葬？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滚开！”
“对！不能炸！我们老板还在下面！还有其他人！苏老板！必须再等等！”
王盟目光转向苏难，眼神不退。
苏难的视线在愤怒的王盟、惊恐的马老板脸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回那深不见底的洞口。
“半小时。”
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结实耐用的军用手表。
“半小时后，不管下面还有没有人，立刻封洞。老六，准备炸药。”
“是！”老六应了一声，动作更快了。
刀疤则上前一步，粗暴地推开试图阻拦的王盟和那两个学生。
“滚开！别碍事！”
王盟被推得一个趔趄，那两个大学生也被刀疤凶狠的眼神吓得缩了回去，只能抱在一起低声啜泣。
黎蔟坐在地上，听着王盟的嘶喊、马茂年的咒骂和那两个学生压抑的哭声，看着苏难手下熟练地摆弄着那些冰冷的炸药块，又想起吴携最后推他那一把的神情……脸上愤怒的棱角慢慢被一种更沉重的情绪压平了。
站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口，疼得咧了咧嘴，但还是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向那混乱的中心。
予恩看着他起身，也默默地、假装有些吃力地跟着站起来，像一个依赖同伴的病弱影子，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几步，安静地看着这场决定生死的倒计时。
黎蔟走到王盟身边，看着这个急得快要发疯的男人，又看了看苏难和她手下那架势，还有马茂年那副巴不得立刻炸掉一切的样子。
他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站在了王盟身侧，眼神复杂地盯着那洞口。
半小时。
王盟站在了洞口边，眼睛死死盯着手表指针的移动和洞口，嘴唇无声地翕动着，额头的汗水淌下，滴进滚烫的沙地里，瞬间消失无踪。
黎蔟抱着胳膊站在他旁边，身体绷得很紧，目光在洞口和王盟脸上来回移动，下颚的线条绷得死紧。马茂年焦躁地在旁边踱步，嘴里不停地咒骂着为什么要下去这该死的鬼地方和耽误时间。
那两个大学生互相搀扶着，眼睛哭得红肿，死死盯着洞口。
时间一分一秒无情地流逝。手表的分针，终于指向了约定的位置。
“时间到！”
老六和刀疤立刻上前，两人动作迅捷将几块捆扎好的黄色炸药块堆放到洞口边缘，小心地插上雷管，连接引信。
王盟不顾一切地就要扑上去阻拦。
“不行——！”
“按住他！”苏难冷声下令。
鹰眼男人和刀疤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死死控制住疯狂挣扎的王盟。
“点火！”苏难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犹豫。
老六掏出打火机，“咔嚓”一声脆响，幽蓝的火苗跳跃着，凑近引信。
就在那火苗即将舔舐到引信的一刹那——
“等……等等！！”一个嘶哑的声音，从洞口下方那片浓稠的黑暗中传了出来！
王盟挣扎的动作停滞，灰败的脸听到了熟悉的声音狂喜。
“老板？！是老板的声音！！”朝着洞口嘶喊。“老板！是你吗？！快上来啊！”
黎蔟向前踏一步，身体前倾，眼睛紧盯着洞口，那两个大学生也止住了哭泣，脸上露出希冀。
正准备点火的刀疤动作一顿，看向苏难。
苏难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眼神锐利，快步走到洞口边缘，对着下方沉声喝道。
“关老板？”
“是……是我！”吴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下面传来，“别……别炸！拉我一把……妈的……卡住了……快！”
“老六，刀疤！拉人！”苏难当机立断。
老六立刻丢开打火机，和刀疤一起扑到洞口边缘，探身下去。几秒钟后，两人合力，将一个灰头土脸、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的人影从黑暗里拖拽了上来！
他比黎蔟还要狼狈十倍。
身上的衣服沾满了黑绿色的淤泥和暗红的血污，脸上更是被厚厚的尘沙和干涸的血迹糊得严严实实，只有那双眼睛，在污浊中亮得惊人，闪烁着狠厉。
他一被拖上来，就瘫倒在沙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王盟连滚带爬地扑过去，一把抱住吴携。
“老板！老板你吓死我了！你没事吧？！”
吴携任由王盟抱着，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缓过一口气。
挣扎着坐起身，目光越过王盟的肩膀，直直射向站在几步开外、冷眼旁观的苏难。他脸上那劫后余生的表情褪去，神情似笑非笑。
“苏老板……不地道啊！后面……连声招呼都不打？差点害我交代在下面！”
苏难面对他的质问，脸上没有丝毫愧疚和波动，反而嘴角勾起带着点嘲讽的弧度。她甚至没有理会吴携暗搓搓的指责，直接对老六下令。
“动手！封洞！”
“是！”老六和刀疤立刻捡起地上的炸药和雷管，重新在洞口边缘安置。
吴携看着他们的动作，眼中怒火更炽，但也明白此刻不是纠缠的时候，只是重重地哼了一声，在王盟的搀扶下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予恩的耳朵捕捉到一丝异响。不是风，不是人声。是沙砾流动细微的簌簌声，这声音从脚下传来，沙丘的底部传来。
予恩身体一颤，随即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整个人痛苦地弓起背，双手死死捂住嘴。咳嗽的间隙，伸出手，一把抓住了旁边黎蔟的胳膊，力道之大，让他都皱了下眉。
“林续？你怎么了？”
黎蔟被吓了一跳，刚想询问，却被予恩用力地拉着，踉跄着向远离洞口和人群的方向走了几步。
咳嗽声在混乱中并不算太突兀，但足够引起黎蔟的注意。他被迫跟着予恩走动，脸上带着困惑和担忧。
“都别动！”吴携刚被王盟勉强扶起，目光扫过脚下的沙地，又猛地投向远处起伏的沙丘，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惊骇喊出声。
“流沙！是流沙！快跑！离开这片洼地！快——！”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
“轰隆隆——！”
所有人脚下一软！原本看似坚实的沙地，失去支撑力！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下塌陷、流动！
最先陷下去的是洞口边缘！堆放在那里的炸药块和雷管，连同几块松动的岩石，无声无息地被流动的沙面吞噬，瞬间消失无踪！紧接着，停放在洼地边缘的几辆越野车，车身猛地一歪，车轮迅速被流动的黄沙淹没、吞噬！以惊人的速度向下沉去！
“跑！往高处跑！别停！”
吴携推开搀扶他的王盟，自己却因为用力过猛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
整个营地瞬间炸开了锅！
死亡的阴影兜头罩下！
王盟一把架起还有些虚弱的吴携，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迅速流动的沙面，拼命向地势稍高的地方挪动。
黎蔟被予恩拉着，原本就在边缘，此刻也反应了过来，反手抓住予恩的胳膊。
“走！”拖着予恩，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最近的一个沙丘斜坡。
那两个大学生发出惊恐绝望的哭喊，女生已经被流沙卷到了大腿，男生拼命拉扯着她，自己也在不断下陷！
“救命！救救我们！”他们的哭喊声在流沙低沉的轰鸣和人群的奔逃声中显得微弱。
没有人回头。
流沙贪婪地吞噬着洼地里的一切。帐篷、散落的装备箱、那辆只剩下车顶的越野车……所有东西都在无声地、不可抗拒地下沉。
沙面流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形成一个个致命的旋涡，拉扯着一切陷入其中的物体。
黎蔟拖着予恩，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流动的沙面上奔跑，予恩回头看了一眼那片迅速扩大的流沙区域，看着车彻底消失，……眼底深处，一片漠然的冰冷。
混乱的奔逃中，目光扫过远处沙丘的高点。在那里，几个模糊的人影正沉默地注视着下方这片地面。
其中一个身影，姿态带着点玩世不恭的松弛，另一个则挺拔如松。
而在他们更后方，另一处沙脊的阴影里，一个更隐蔽的影子冰冷的视线穿透混乱，牢牢锁定着奔逃的人群，尤其是予恩和黎蔟的方向。
汪牧…黑瞎子…都看到了。
看到了“林续”的狼狈，也看到了予恩的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