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蔟回到学校，感觉像是从一场光怪陆离、充斥着黄沙与血腥的噩梦中，跌回了充斥着粉笔灰和操场喧闹的平凡现实。
阳光透过教室的窗户，在摊开的课本上投下明亮的光斑，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课桌边缘那道深刻的划痕，那是去年和林续打闹时不小心留下的。
“黎蔟。”
有人叫他。
黎蔟抬起头，看见杨好站在课桌旁，表情有些犹豫，手里捏着一个看起来有些旧的牛皮纸信封。
“怎么了？”黎蔟的声音带着一丝从回忆里抽离的沙哑。
杨好把信封递过来，动作有些迟疑。
“这个……是林续留给你的。”
“林续？”
黎蔟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声响，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侧目。他顾不上那些，一把抓过信封，指尖触碰到纸张粗糙的质感，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他什么时候给你的？他在哪？”
林续。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荡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古潼京那片吞噬一切的沙漠，混乱中消失的身影，他一直以为……以为他再也见不到他了。愧疚和担忧缠绕了他很久，直到时间慢慢将那份尖锐的痛楚磨得迟钝。
杨好被他激烈的反应吓了一跳，后退了半步，皱着眉头努力回想。
“就……就在你失去消息没多久之后。他突然找到我，塞给我这个信封，说……说如果你能回来，就交给你。当时他脸色很奇怪，说完就走了，我再也没见过他。”
黎蔟握着信封，指节泛白。
信封很轻，里面似乎只有薄薄几张纸，却沉甸甸地压在他的手心，仿佛承载着某个不为人知的秘密。林续在他失踪后留的信？他到底去哪了？如果没事，为什么不再出现？无数个问题像沸腾的气泡，在他脑海里翻滚。
他看着杨好探究的眼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情绪。
“下次再说。”他丢下这句话，甚至来不及收拾桌上的书本，攥紧那个信封，像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教室。
他需要一个安静、私密的地方。
他一路跑到学校后那片几乎废弃的小花园，躲进最深处一个爬满枯藤的凉亭里。
午后的阳光被茂密（虽然已经枯萎）的藤蔓切割得支离破碎，在他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四周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枯叶发出的沙沙声。
黎蔟背靠着冰凉的石头柱子，胸口剧烈起伏，不是因为奔跑，而是因为一种莫名、混合着期待和恐惧的紧张感。他低头看着手里那个朴素的牛皮纸信封，上面没有任何字迹。
林续……
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带着破罐破摔的决绝，撕开了封口。
里面果然只有一页信纸。纸张是普通的横格纸，字迹是熟悉的、属于林续的字体。
黎蔟的目光落在第一行字上，整个人如同被瞬间冻结，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
「黎蔟，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你已经活着从古潼京回来了。很好。」
「首先，我得向你坦白一件事。我不叫林续。林续这个身份是假的，我的真名，是予恩。」
予恩……
这两个字像带着某种诡异的魔力，穿透过耳膜。予恩？那个在九门和汪家之间掀起滔天巨浪却又消失在青铜门后的……予恩？
黎蔟的呼吸骤然停止，瞳孔急剧收缩。他握着信纸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纸张边缘被他攥出深深的褶皱。
他强迫自己继续往下看，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我是故意接近你的。从你转入这所学校开始，我就在观察你。因为你后面和吴携的关系，因为你身上牵扯的线索。」
冰冷的字句，残忍地撕碎了过往所有看似偶然的相遇和默契。那些一起去打游戏的下午，凑在一起在篮球场上击掌欢呼的瞬间……全都是假的？都是精心设计的剧本？
「我原本的计划是，获取你的信任，跟着你进入古潼京的核心圈。然后，根据情况决定……如果你最终选择站在吴携那边，阻碍我的计划，那么，我会在必要时，亲手杀了你。」
“杀……了我？”黎蔟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回过神他猛地摇头，仿佛这样就能甩掉这荒谬绝伦的内容。
不可能！林续……不，予恩！他怎么会……
可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那些曾被忽略的细节涌来。
林续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冷静和洞悉；他对那些超自然事件异乎寻常的接受度和了解；在古潼京某些危急关头，他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的引导和规避……
原来，那不是默契，是算计。
那不是陪伴，是监视。
黎蔟的脸颊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涨红，又迅速褪去血色，变得苍白。他死死盯着那页信纸，眼睛睁得极大，眼眶周围泛起血丝。
“予恩……林续是假的……真名叫予恩……”他重复着这几个词，声音从齿缝里挤出来，发出癫狂的嗤笑，“呵……呵呵……”
笑声在空旷的凉亭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凉和刺耳。
他一直以为的友情，原来是一场处心积虑的阴谋。他一直怀念的同伴，原来是一个随时可能取他性命的死神。他还为对方的“失踪”而愧疚、担忧了那么久！
真是天大的笑话！
用力将信纸揉成一团，紧紧攥在拳头里，指骨发出咯咯的声响。
那个会勾着他肩膀，笑嘻嘻喊他“黎簇”的人，那个会在考试前熬夜给他划重点的人……难道所有的笑容，所有的维护，所有的点滴相处，全都是演技吗？
一丝微弱、不甘的念头在心底挣扎——有没有哪怕一丝一毫，是真的？
信纸在他紧握的拳心里变形，皱成一团，就像他此刻混乱不堪的心。
黎蔟缓缓滑坐到冰凉的地面上，背靠着石柱，仰起头，看着头顶被枯藤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阳光刺眼，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林续……予恩……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而我黎蔟，在你这场漫长的布局里，又到底算是什么？一颗用完即弃的棋子，还是一个……侥幸逃脱了最终清理目标的，可怜的傻瓜？
他没有答案。
只有那封被揉皱的信，像一枚毒刺，深深扎进了他刚刚从古潼京的噩梦中挣脱出来，尚未完全愈合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