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的路上阳光没有之前那么热的磨人，苏浩泽握着方向盘，扫了一眼后视镜。
后座的四位靠在柔软的皮座上昏昏欲睡。
多亏他之前考虑到要带着家里人出去玩，买的是多人座位的车。
不然这么多人一起还真坐不下。
半开的车窗混进了一股熟悉的腥鲜。
“是安门的菜市场。”
苏浩泽等行人过马路的时候瞥了一眼路边那块褪色的招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几分。
这边菜市场的渔获最多，也是最新鲜的。
上次在这边买的大龙虾让家里的小朋友至今难忘。
“嗯？什么味？”坐在最靠近菜市场那边窗户位置的李正华猛得一个激灵坐直，睁大了犯困的双眼往马路边一瞧。
正好看到有一辆送海鲜的车进去，上面装着满满都是渔获。
“等等，停车。”
这一声可把坐在他旁边打盹，跟在副驾驶小憩的人都吓了一跳。
苏浩泽看了一眼已经过去的绿灯，哑然失笑。
他把车子靠边停下。
只听见啪嗒一声。
李正华身上的安全带扣子就解开了，他已经打开车门冲了出去。
后视镜里，陈政辉推了推眼镜笑道：“我记得前面有家潮汕铺子...“
话音未落，坐在副驾驶的夏正安已经拉开了车门，笑眯眯地看着苏浩泽说道：“好久没有动手了，不买点回去做做，怕是要手生了。”
“师傅说的对，我正好也有想买的东西，咱们一同去吧。总不能真的晚上又白蹭苏老师一顿饭。”
陈政辉笑着接过话，也打开了车门。
“那我也去瞧瞧有什么新鲜货。”徐铭德素来就喜欢凑热闹，此刻更是坐不住。
直接申请加入了这师傅俩的队伍。
“哎你们——”苏浩泽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在看到夏正安这位老前辈温和又慈祥的笑容时，又咽了回去。
算了，只要他们高兴就成。
“那我在这边等你们。”苏浩泽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掏出钱包冲陈政辉又喊了一句：“顺便帮我带把做小馄饨的香葱，明天正好给小朋友做早餐吃。”
“没问题。”陈政辉一口答应，直接无视了那只递过来的钱包，跟着他师傅转身就走了。
徐铭德紧随其后。
苏浩泽转头看向唯一还坐在车上的张桂澜，话还没问出口，就对上了对方亮晶晶的眼睛。
这姑娘的眼神是真好，伸手一指就指着了缩在路边小道上卖莲蓬的老农。
要不是她这么一指，苏浩泽还真没发现。
那青翠的莲蓬堆在竹筐里，饱满的莲子顶着褐色的小尖，像一个个缩小的蜂巢。
“苏哥，那个可以炖银耳...“张桂澜的声音轻得像莲蓬里滚动的莲子。
看得出来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
谁能想到那个一脸冷脸看着御姐范的人，实际上是一朵。
胆小又有点社恐。
“多挑几个嫩的。“苏浩泽这次学聪明了，不掏钱包，直接抽出一张二十元的纸币塞了过去，“再带把新鲜莲心。“
“嗯。”张桂澜微微点头，接过纸币也跑去买莲蓬了。
等苏浩泽指尖敲着方向盘数了不知道多少只绵羊的时候，五人可算都回来了。
一个个都活像刚打劫归来的山匪。
李正华提着条还在扑腾的鲥鱼，银亮的鱼尾甩得他满脸水花。
陈政辉抱着个积着陈年油渍的陶罐，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道缝。
苏婉怀里的莲蓬青翠欲滴，几颗调皮的莲子从孔洞里探出头来。
夏正安拿着捆碱水面，似乎在思索要做些什么。
徐铭德是最有意思的一个，居然买了一兜子辣椒，红艳艳的二荆条从兜子冒了出来，看着苏浩泽都觉得火辣。
“三十年老菜脯！“
“手擀碱水面！“
“今年头茬二荆条！“
三种声音同时响起，李锦荣献宝似的揭开陶罐，浓烈的咸香扑面而来。
苏浩泽凑近看，黝黑的菜脯上结着雪白的盐霜，像覆了层薄雪的古树皮。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邻居爷爷腌在阁楼的那坛。
可惜后来再也没见过。
“莲子银耳羹！“张桂澜掰开莲蓬，嫩绿的莲子像珍珠般滚进她掌心。
她把剥好的几个莲子分给了在场的每个人。
苏浩泽往嘴里一塞，清甜的汁水瞬间在舌尖迸开，带着荷塘的鲜。
没等他开口说点什么，李正华已经豪气干云地举起鲥鱼：“今晚加菜！“
鱼尾“啪“地甩在他脸上，溅起的水珠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弧线。
这人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特别兴奋。
尤其是吃了苏浩泽做的宫廷菜之后，越发的精神小伙了。
“那我就做个简单的葱油拌面吧。”
夏正安看着一旁兴致勃勃讨论着晚上做什么的年轻人，配合的跟了一句。
“那我就给你们做一个独家秘制辣酱。”
徐铭德挠了挠头，晃了晃兜里那袋子辣椒。
后车厢里挤满了战利品。
鲥鱼在塑料袋里扑腾，莲蓬的清香混着老菜脯的咸鲜。
副驾驶的夏正安正摆弄着后卖莲蓬的老汉送的一串干莲房。
苏浩泽转动方向盘，听见后座四人为“鱼鳞该不该刮“又开始斗嘴。
车朝着家的方向驶去。
......
半小时后，苏家的厨房里挤满了人。
大家都拿着各自买的食材，准备大显身手。
唯一暂时不需要干啥的苏浩泽被人联手挤出了厨房。
听着厨房里吵闹的动静，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又过了两个多小时，时间差不多了。
厨房里已经没人在忙活。
酱汁在砂锅里咕嘟咕嘟冒着琥珀色的泡泡，苏浩泽用木勺轻轻搅动，浓郁的香气立刻在厨房里弥漫开来。
他眯起眼，观察着酱汁的浓稠度——再等三十秒，就是最完美的火候。
“苏老板！苏师傅在吗？“
门铃炸响的同时，一个粗犷的嗓音穿透了门板。
苏浩泽手腕一抖，差点把木勺掉进锅里。
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他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他迅速调小火，擦了擦手去开门。
门外站着两张晒得黝黑的脸。莲花村的老村长提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个油纸包，最上面还压着一只愤怒的老母鸡，正不停地啄着油纸边缘。
村主任腋下夹着个鼓鼓囊囊的布袋子，看见苏浩泽开门，连忙笑了笑。
“赵主任，还有这位...”苏浩泽注意到两人的裤腿上还沾上了一点新鲜的泥点子，显然是一路匆忙赶来的。
这个情况下，显然不好直接赶客。
看着两人带着东西上门的架势，十有八九是有事要说。
苏浩泽想了想还是笑着把人迎了进来。
“听说您要开店...“老村长把篮子往苏浩泽手里塞，粗糙的掌心里全是厚茧，“自家晒的红薯干，还有这只芦花鸡...“
苏浩泽：“......”
面对陌生老人突然递过来的东西，他一时间也有些愣住了。
一旁的赵主任连忙开口介绍道：“这是我们村以前的老村长李贵，前两年刚退下来。”
“哦哦，老村长好。”苏浩泽这才接过篮子。
他注意到两人神色中的不自然。
尤其是老村长眼神闪烁，不停地搓着手。
赵主任也是一反常态的，微微低着头看着脚尖，也不知道地上有什么。
显然不是普通的拜访。
就在这时，李正华从身后冒了出来，看向熟人赵主任打了个招呼。
“嘿，今个什么风把您也给吹来了？”
“难不成您也是被苏老师喊来吃饭的？”
李正华好歹在苏氏的店里干过，跟赵主任因为供货的事情也见过几面。
不算特别熟悉，但好歹聊过天。
比起客厅里那些完全不认识的人，好歹能说几句。
“啊？”赵主任闻言微微一愣，才注意到苏浩泽家里还有其他客人，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苏老板，不好意思...我们不知道您今个有客人，打扰了。”
“那什么我们就先走，改天再来找您聊聊。”
这话一出老村长立刻就跟着停下了换鞋的动作，连忙站直身子。
带来的东西却是一点都没提，全都放在玄关的柜子上。
“没事，进来吧。”
人家都带礼上门，哪有光收礼让人走的道理。
况且他还不知道对方找自己到底什么事。
这礼也不好收啊。
“就是就是，来者皆是客。”
李正华接受到了苏浩泽偷偷使的眼色，很自觉地帮忙招待起面前的两人。
刚走进客厅，一股香味在空气中弥漫。
赵主任吸了吸鼻子，好奇地问道：“啥味这么香？”
他那双眼睛一下子瞪的老圆，活像是发现了松子的松鼠。
“大家一起做了点吃的，打算试试味道。”苏浩泽侧身让出通道，给客厅里坐着聊天的几人互相介绍了一番。
赵主任跟老村长对视了一眼，犹豫着迈开了步子。
苏浩泽敏锐地注意到赵主任把布袋子往身后藏了藏。
“正所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尝尝李老师做的'带鳞蒸'！”
徐铭德从厨房里拿出正在晃着新鲜鲥鱼挤过来，笑眯眯地喊了一声李正华，提醒他该进厨房准备做菜了。
接下来的场面活像过年。
随着老村长跟赵主任的加入，变得越发热闹。
张桂澜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插着几枝假花的花瓶摆在了餐桌中央。
徐铭德趁着苏浩泽不注意，偷偷盛了一小份牛肉往里加了不少秘制的辣酱。陈政辉跟老村长两个刚认识的人，居然为了“鱼鳞该不该刮“聊了起来。
唯有夏正安稳如泰山，坐在沙发上继续品着他的茶。
苏浩泽一边看着这热闹的场面，一边照看着心事重重的赵主任。
那个布袋子始终被他紧紧夹在腋下，几次欲言又止。
“苏老板...“趁着一阵喧闹，赵主任终于把苏浩泽拉到角落，声音压得极低，“其实这次来，是有事相求...“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布袋子，露出几个手工编织的小竹筒。揭开盖子，里面是深绿色的茶叶，形状卷曲如螺，散发着独特的清香。
“这是村里今年新制的'云雾茶'。“村主任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竹筒，“老赵带着大伙儿在山上采的，手工炒制了三个月...“
苏浩泽接过一筒，捏起几片茶叶放在鼻尖。一股清冽的山野气息扑面而来，带着淡淡的花香和果香，层次分明。他眼睛一亮——这品质，比市面上的名茶还要出色。
唯一的缺点就是手法有些粗糙，茶叶的完整度不太够，渣比较多。
“去年您帮我们推销了月梨...“村主任搓着手，眼角堆起深深的褶子，“乡亲们都想谢谢您...只是...“
老村长不知何时也凑了过来，黝黑的脸上泛着窘迫的红：“这茶好是好，可咱们不会卖啊！城里那些茶商压价压得厉害，连本钱都收不回来...“
赵主任三言两语就把这茶的情况跟面临的困境给交待清楚了。
苏浩泽看着两人局促不安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七八分。他轻轻盖上竹筒：“所以你们想...“
“能不能...请您在店里...“赵主任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成了耳语。
他知道自己这个要求不妥，但是架不住村里村民们的唉声叹气。
到底是一个村子的，还是想着能帮多少就帮多少。
虽然苏浩泽之前已经说过，这种事情不要再有第三次。
可是他实在是没撤了。
除了苏浩泽，他也不认识什么更厉害的人。
只能舍下老脸再来一趟。
苏浩泽跟赵主任也是打过交道的，对于对方的性子跟人品都还算了解。
再加上之前莲花村的村民曾经用自家种的番茄放过他一把。
于情于理，他都没有直接拒绝的理由。
苏浩泽想了想，没有立即回答。
他转身走向餐桌，把竹筒放在灯光下仔细观察。茶叶在光线下泛着微微的银毫，确实是上等货色。
“先吃饭吧。“沉吟了片刻苏浩泽还是开口了，“尝尝这茶配我的红烧牛肉如何。“
餐桌上，苏浩泽特意泡了一壶云雾茶。
清亮的茶汤倒入白瓷杯中，香气立刻盖过了所有菜肴。
众人不约而同地停下筷子。
“这茶是村里老乡种的，你们感兴趣的可以过来尝尝。“
苏浩泽说完，率先捧着茶杯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