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他的一句话，便是一个省的行业铁律。
一个电话，就能定下无数企业的生死，无数人的荣辱浮沉。
他的声音，便是权柄，便是金科玉律。
可现在……
电话听筒里，只剩下他自己屈辱的、抑制不住的颤音。
他不再是发号施令的孙副部长，而成了一个可悲的传声筒，将陈诚那些不容置疑的条件，逐字逐句地，亲口传达下去。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的尊严上反复拉锯。
“……对，听清楚了，是无条件！立刻开放所有渠道！”
他的牙关都在打颤，声音挤出喉咙时已经变了调。
“……利润分成……就按……就按陈厂长的意思办。”
“陈厂长”三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比吞下一块烙铁还要痛苦。
他猛地拔高音量，对着电话那头咆哮，也不知道是在恐吓对方，还是在给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壮胆。
“谁他妈的有二话，让他滚到京城来，亲自跟我说！”
吼完这一句，他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
电话那头死一般的寂静，似乎也被这前所未见的失态给镇住了。
“啪嗒。”
陈诚端起了桌上那杯早已凉透的茶，轻轻呷了一口。
茶杯与桌面碰撞发出的轻响，在这压抑的办公室里，刺耳得惊人。
他甚至没有朝孙副部长的方向瞥上一眼。
孙副部长整个人僵在那里，握着电话，却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衣服的小丑，正在被无形的手操控着，表演一场滑稽戏。
而唯一的观众，连看都懒得看他。
仿佛那个正在发号施令的人，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下属。
李局长站在一旁，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看着陈诚的侧脸，那个年轻的、甚至还带着一丝青涩的轮廓。
他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一个荒诞到极致的梦。
李局长的大脑，终于从一片空白中，艰难地重启。
一个调查组的组长？
一个地方小厂长？
两个人，一辆车，就这么杀进了京城最顶级的私人会所。
然后，把一个权势滔天的副部长和整个北方罐头行业的利益集团，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李局长感觉自己的世界观被震得粉碎。
这他妈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
这是魔鬼！
不！
魔鬼都没他这么狠！
陈诚的身后，阿豪一动不动。
他整个身体的肌肉都拧着一股劲，垂在身侧的双手，拳头攥得死死的，骨节因过度用力而根根泛白。
他甚至不敢大声呼吸，只是死死盯着孙副部长，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凶悍劲儿，让整个房间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就在这时，陈诚终于放下了那杯凉透的茶。
他转过头，视线越过失魂落魄的孙副部长，第一次，正正地落在了李局长身上。
李局长浑身一个激灵。
他的脸上没有表情。
但他的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
陈生……
他不是来赴鸿门宴的。
他是来……登基的！
终于。
孙副部长放下了电话。
他转过身，那张脸比死人还要难看。
“陈……陈厂长，都……都安排好了。”
“嗯。”
陈诚这才放下茶杯，站起身。
他走到孙副部长面前，脸上又挂上了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他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孙副部长的肩膀。
“孙副部长，辛苦了。”
“以后，冀省的国企改革还要您多多费心。”
“这个功劳是您的。”
“跑不了。”
孙副部长身子一僵。
他听懂了。
这是敲打，也是安抚。
只要他乖乖听话，当好这个傀儡。
陈诚就会把他当成一块功劳簿上的金字招牌供起来。
可一旦他有任何异心……
他毫不怀疑，那封送往纪委的信会立刻出现在某个他惹不起的大人物的桌上。
“应该的，应该的……”
孙副部长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点头哈腰。
“为国家服务，为人民服务……”
陈诚笑了笑，没再多说。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李局长和阿豪。
“我们走。”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朝着观澜厅的大门走去。
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再看那几个瘫在地上的行业会长一眼。
仿佛他们只是几只无足轻重的蝼蚁。
李局长和阿豪连忙跟了上去。
当他们三人走出那扇厚重的红木雕花门时。
门外，阳光正好。
李局长下意识地眯了眯眼，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回头看了一眼。
门内是阴暗，是压抑，是权力的崩塌。
门外是阳光，是新生，是一个新王的崛起。
仅仅一个小时。
天，就变了。
“陈……陈诚同志……”
李局长跟在陈诚身后，声音都有些发飘。
他现在甚至不敢直视这个年轻人的背影。
“我们……这就回去了？”
“不急。”
陈诚的脚步停下。
他转过头，看着李局长，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弧度。
“李局长，大功告成，不得庆祝一下？”
“啊？”
李局长一愣，没反应过来。
陈诚指了指不远处那辆黑得发亮的红旗轿车。
“走。”
“我请你吃京城最好的烤鸭。”
……
红旗车悄无声息地滑出了翠明轩的朱红色大门。
车内。
气氛与来时截然不同。
李局长依旧坐在副驾驶。
但他整个人的姿态却完全变了。
他的后背挺得笔直，身子微微侧着，像是在聆听领导训话的下属。
阿豪坐在后排，大气都不敢喘。
他感觉身边的陈生身上那股子气场，比刚才在观澜厅里还要恐怖。
那是一种尘埃落定后、掌控一切的绝对霸气。
“李局长。”
陈诚的声音打破了车内的寂静。
“这次的事，多谢了。”
“不敢当！不敢当！”
李局长吓得差点从座位上弹起来，连忙摆手。
“我……我什么都没做。”
“要不是您，我李建国这辈子就交代在王宗海那群蠢货手里了！”
他说的是真心话。
他现在对陈诚，已经不是什么欣赏，不是什么忌惮。
而是彻彻底底的拜服！
“你那辆车，借的不错。”
陈诚淡淡地说道。
“今天要是没有这辆车开道，我们确实连翠明轩的大门都进不去。”
“后面的戏也就唱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