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澜澜烬·金甃冷
碎裂之声未歇!
那墨玉玄蛇扳指被硬生生捏成齑粉的尖锐爆响尚在颅骨深处回荡!
“噗!”
一声沉闷得令人牙酸的肌肉撞断骨头的钝响!
沈惊澜整个人如同被万钧巨力轰击的断线傀儡!被身后那名侍立如渊的玄衣人粗暴地推出垂坠厚重的宝蓝织金凤凰锦帐!脚步踉跄,虚浮如踩寒渊薄冰!
眼前骤然天旋地转!冰冷的血从喉头狂涌喷出!眼前是无边粘稠泼洒开的暗红!夹杂着脏腑深处滚烫碎块灼烧管壁的剧痛!身体内部筋骨血脉呻吟断裂的悲鸣淹没在更大的轰鸣里——是倾盆暴雨砸在琉璃天顶!是无尽冰雹冲撞着整个朱明殿高翘恢宏的檐角!声如万鬼敲打玄铁棺椁!永世不得超生!
脚下虚浮,冰冷滑腻。她身子向旁一歪,重重撞在一柱冰冷盘龙金柱之上!龙首狰狞!赤金镶嵌的巨目冷然睥睨!鳞甲坚硬的突起硌着腰侧被震得麻木的筋骨。龙须末端挂着一枚赤金小铃,被撞得摇曳不止,叮当作响!每一次细碎的震颤都像是碾在她暴露的神经弦上!
混乱!无尽的混乱和喧嚣如滔天巨浪轰击着这座死寂的大殿!
身后那厚重的锦帐垂落,重新隔绝了帐内那无声的、掌控一切的冰冷目光。帘幕内侧,那被血污浸透的华丽凤凰残影如同冷笑的鬼魅。帐外,是人间屠宰场!
顾明章的断臂处如同被强行扒开的猩红泉眼!粘稠滚烫的血浆瀑布般喷溅泼洒!糊满了近旁那面镶嵌着七尺多高、整块青玉雕琢的万壑松风图的楠木屏风!苍翠欲滴的松针瞬间染成污秽黏腻的暗红!血水顺着屏风下缘不断滴落,在光洁如镜的金刚砖地上积成腥膻的小洼!
那断臂却已被玄衣人不知用何种手法弹飞!像个破烂口袋,“吧嗒”一声,摔在离被柳承业死命拖抱着的、已然晕厥的顾正言身边不足半尺的冰冷地砖上!鲜血淋漓的断口狰狞地朝上,五指还残留着垂死挣扎般抓握的姿态,却空空如也!柳承业那被污血喷溅半身的面上,扭曲得如同地狱恶鬼,眼睛死死盯着砸落在孩子身边的那支断臂,如同被钉死!
外面雨水混着血腥,卷着被撕裂的沉木门板碎屑倒灌入殿内。穿着湿透宫装、惊恐欲绝的宫女太监如同被冻僵的蚊蝇挤在门槛侧边冰冷的铜兽首旁,瑟瑟发抖。风雨在殿外搅起巨大的混乱轰鸣!隐约有内侍尖声呵斥侍卫的声音,夹杂着侍卫狂奔着踩踏冰冷水洼的凌乱脚步,还有不知从何处角落骤然爆发出压抑不住的、短促凄厉的惨嚎随即又迅速消音!宛如一张在暴雨中越绷越紧的血腥蛛网!
就在这混沌、血腥、惊雷与尖叫交织撕裂的炼狱边缘!
“轰——咔——嚓——!!!”
一道撕裂九霄!足以照彻世间一切污秽与绝望的炽白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殿外翻滚如墨的厚重云层!惨烈的白光如同天帝无情睁开的巨眼!瞬间吞噬殿内所有幽暗、烛火,一切光影!将满地狼藉的残肢、断门、血污、被喷溅成暗红花屏的松石图、龙柱旁佝偻呕血的沈惊澜、地上拖抱着稚子形同恶鬼的柳承业、以及远处那垂落隔绝一切的宝蓝织金凤凰锦帐!
一切! 全都笼罩在这片纯粹冰冷的、没有一丝怜悯的纯白光瀑之中!
惨白!耀眼!所有隐藏的细节在这一刻纤毫毕现!连人脸上惊骇欲绝瞬间凝固的细微毫毛都清晰可见!那被柳承业死死攥在怀里、盐引文书残破一角覆盖在胸腹处那枚同心结平安符下、因巨大惊恐骤然痉挛后短暂晕厥的稚童顾正言!在那道可怖的闪电撕裂天地、炸雷紧随而至的同时!
眼皮!
猛地颤动了一下!
极其剧烈!
如同深水鱼被强光烧穿的眼球!
随即!
那双酷似顾明章的眼眸!骤然瞪开!瞳孔涣散失焦!小小的身体如同受到极致的惊吓般猛地一个剧烈抽动!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根本无法用理智承载、纯粹来自本能的、混合着濒死恐惧与巨大刺激的尖锐惊嚎!
“爹——”!!!
声音稚嫩!尖利!撕裂苍穹!穿过轰鸣的雷声!瞬间刺穿所有混乱!
顾明章本人却因断臂剧痛与失血造成的巨大眩晕死死佝偻在地,只能从喉管深处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嘶喘!
柳承业被孩子的嚎叫和剧烈挣扎吓得手臂一松!
孩子顺着那声撕心裂肺的喊叫本能地向前扑腾了一下!覆盖在胸腹间的盐引文书残片和那枚沉重的平安符被动作掀落在地!残破的文书碎片边缘沾着孩子衣襟上顾明章断臂溅出的新鲜血点!
孩童胸前仅剩那薄薄的棉布小袄!此刻随着他惊惧剧烈起伏的瘦弱胸膛!
一个极其微小的东西!一个如同指尖大小、墨绿色夹杂褐色纹路的半干硬块!从孩子胸口被汗水与惊恐濡湿的薄袄皱褶深处!被猛烈的动作震得脱落出来!
“嗒!”
极其轻微的一声脆响!落在了旁边冰冷光滑、浸着血污的地砖上!
是下午那块顾正言在书铺翻阅那本《地形要略》时偷偷藏起来的、因新奇而捻在手里半日的——晒干后颜色沉黯形状怪异的某种南疆干虫尸!
这几乎被所有滔天巨浪掩盖的细微声响!却像一颗投入熔岩中的冰冷火星!
沈惊澜那根死死抠着盘龙金柱冰冷鳞甲!指节因剧痛和那闪电炸雷轰鸣而颤抖痉挛的手指!
就在那枚干枯虫尸落地发出微响的同时!
如同离弦之箭!
猛地向内一抠!指尖狠狠刺入盘龙赤金铃铛冰凉小铃和龙鳞缝隙深处!力道之大几乎要抠下那冰冷的金鳞龙爪!剧烈的牵引撕裂剧痛让她几乎再次呕血!
身体却被那股由剧痛强行唤起的意志!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的力度!猛地从那冰冷龙柱上撑离!
脚步踉跄!如同踏着万顷刀尖!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污血和碎骨渣之上!
她无视了疯狂嘶嚎的顾正言!无视了如凶尸般挺动的柳承业!更无视了地上那尚在微微抽搐的顾明章断臂!
目光如淬了毒的冰锥!
死死攫住地上那片被闪电映照得惨白耀眼的——
跌落于地、文书残片旁边的——
那枚暗红布绒面、绣着歪歪扭扭“平安”二字、下方牢牢缠绕着紫红丝线密密打了巨大、凝固十年血泪执念的——
同心结平安符!
符下!压着一角残缺的!点点黑褐色污迹遮盖、又晕上了新鲜断臂血点的——
盐引文书残卷!
而就在这血点模糊的字迹上方!
正正对着!那枚孩童胸前震落、跌在其旁的——
干枯僵硬的墨绿虫尸!
闪电!盐引!同心结!残肢!断臂!稚童的嚎叫!顾正言那惊惧瞪大的、酷似顾明章的眼!
无数的碎片在沈惊澜因剧痛而嗡鸣不休的脑中旋转、撞击、如同无数烧红的铁汁注入最后的意识!
那暗格深处藏着盐引草稿!
那柳家旧案!
那同心结!
那十年欺瞒!
这平安符!
还有……顾明章那张脸!和这此刻尖叫的孩子!
一个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
李兆庭!
吏部侍郎!顾明章在吏部考核的死敌!陇南盐铁案昔年查无实据的终结者!柳家满门败落背后推波助澜的黑手!
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屈辱!所有的血!最终都指向这个她沈惊澜十年明争暗斗、顾明章视为劲敌的男人!是这狗东西!必是他!是他发现顾明章藏匿案卷!是他察觉柳家可能还留着铁证!是他派人夜探书房点火!是他将一切祸乱引至此地!是他在背后推了这一把!是他要借刀杀人!要拖着她沈家!拖着长公主!拖着所有人一起死!
恨意!如同焚天的业火!瞬间将她的胸腔烧穿!烧干了最后一丝流出的血!烧融了那口堵在喉头的腥甜灼烫!
她的脚步!
如同被无形铁鞭狠狠抽打!
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死!更加凶猛地、不顾一切地!
向前!
撞!去!
目标!
不是那哭嚎的稚子!不是如疯尸的柳承业!
而是!
那叠在闪电白光下格外刺目的!
血污同心符下压着的!
沾染孩童断臂新血的!
能咬死李兆庭的!
盐引文书铁证!
只要拿到它!只要撕下这一角!就能让那狗贼百口莫辩!就能拖着李兆庭一起下十八层地狱!就能替这十年相府主母的屈辱讨一个血淋淋的公道!
她的指尖!带着死前最后的燃烧!
离那片血污纸角不足三寸!
惊雷炸裂!闪电白光尚未完全消退!
变故突生!
斜刺里!
那个一直死攥着怀中剧烈挣扎哭嚎稚子、形同疯魔的柳承业!
似也因沈惊澜这突然扑抢的动作而被惊动!或许以为她是要来夺孩子!眼中爆出血色凶光!
他竟猛地腾出一只死死拽着孩子后衣襟的手!
那只骨节粗大、沾满污血泥泞、还留着刚才试图在腰间摸索什么(或许是那把烧厨房用的缺刃菜刀?)印痕的手掌!
带着一股蛮横凶狠如同野熊扑击般的力道!不! 他并非攻击沈惊澜!
而是!
更加狂野!更加不顾生死!
带着孩子的嚎哭和自己的嘶吼!如同抱着铁砧砸向地面!
狠狠!掼向!
地上!
那片!覆盖在孩子胸腹残盐引文书之上!在闪电惨白光芒中闪着湿漉漉、粘腻诡异光泽的!
巨大紫红同心结平安符!
“啪叽!”
一声沉闷湿响!带着织物撕裂和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
柳承业布满粗茧的掌心死死扣在那同心结缠得如同毒蛇盘绕的符上!巨大的力量带着他整个身体下压的重量!
那枚同心符被他摁得深陷下去!下方那薄薄的孩子胸骨发出了令人心胆俱裂的碎裂闷响!那撕心裂肺的嚎哭如同被掐断了脖子!陡然化作一声抽吸!
而柳承业整个魁梧的身躯重重砸落在孩子小小的身体之上!将那片文书!那枚同心符!完全!死死!压在自己和孩子之间!
同时!
沈惊澜前扑的手指!
也已到了!带着撕裂最后空气的绝望!
“噗嗤!”
并未触及纸张!
指尖!深深!插入了!
那张大的!带着腥膻汗液气息的、柳承业汗衫后背上那一个——破开的口子!
撕裂的粗布下!
是结满硬茧又混杂滑腻污血的皮肤!指尖深深陷了进去!触感冰冷粘稠带着活体温热!一股浓烈如同十年酸腌菜缸搅动翻出的刺鼻酸腐汗气混杂着新鲜断臂血腥!瞬间呛入她的鼻腔!如同十年相府深宅后厨那条连老鼠都嫌酸臭的污沟被彻底掘开!将最底层的淤泥污秽尽数倾覆于她感知之上!
呕——!
胃袋深处的胆汁混杂着尚未呕尽的污血!这一次如同决堤!带着灼穿脏腑般的剧痛!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喷泉般从喉管深处汹涌倒灌而出!
污秽的、墨绿色的粘液混杂着暗红的血块!劈头盖脸!狠狠浇在柳承业佝偻如野兽般拱起的汗津津的后颈之上!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腐蚀声响!柳承业厚实的汗衫布料和下方皮肉瞬间腾起一股刺鼻白烟!那呕出的污秽竟似带着强酸般的侵蚀!皮肉焦灼的气味瞬间弥散开来!
巨大的剧痛让柳承业如同被滚油泼身的野兽!发出一声极其惨厉、破锣般的嘶吼!他整个庞大的身体猛地向上弹起!臂弯里那个被他庞大身躯压得七荤八素、胸骨剧痛的稚童也随着这一剧痛痉挛的弹跳!如同被甩飞的破布口袋般!从柳承业怀中——
“嗖!” 地一下!
被甩飞了出来!
小小的身体!裹着单薄的泥污小袄!在空中划出一道无力的弧线!
那枚早已松动、挂在他脖子上的、暗红布绒面缠着巨大紫红同心结的平安符!在甩飞的一瞬!终于不堪重负!
“啪嗒!”一声!
连着那根盘结得死死的紫红线绳一起!从顾正言纤细的脖颈上断裂开来!
如同一个沉重的、抛弃了所有牵绊的符号!那平安符在空中翻滚了一下!如同沾满了污泥的沉重石块!
狠狠砸落在沈惊澜依旧扑跪在冰冷地砖上、面前那滩她自己的污血呕物浸漫的边缘!
沉闷的落地声。
断开的红线一端还粘着孩子颈侧一点薄薄的皮肤血丝,另一端连着那枚深红沉重如同凝固血块的符,静静躺在血污之中。
而那个孩子!
被甩飞的顾正言!如同折翼的幼鸟!小小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抛掷着!划过殿内一片狼藉、血点纵横交错的狼藉景象!最终!
咚!
一声闷响!额头狠狠撞在殿宇角落一根冰冷光滑、装饰着缠枝莲纹的金刚石柱之上!
小小的身体如同破口袋般软软滑落在地,蜷缩着倒在冰冷刺骨的金刚砖上,额头瞬间裂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那酷似顾明章的眉眼在鲜血奔涌下迅速被染红!双目紧闭,没有哭嚎,没有呻吟,只有一缕细细的鼻息喷在冰冷的地面石砖上,带出一小片模糊的血雾。
死寂。
刹那的死寂被窗外狂暴的风雨声再次填满,比先前更加汹涌、冰冷,如同海啸冲刷着这座死城。
整个大殿!
仿佛在血污与恶臭中凝结成了冰河纪的琥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