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药香烬·故人寒
“骨碌碌——!”
破旧白瓷杯翻滚着,杯底残留的灰白烟气如同垂死挣扎的鬼影,在井口冰冷的岩石壁上拉出最后一道扭曲的轨迹,随即一头栽入深不见底的墨黑井口!无声无息!如同被巨大的、粘稠的黑暗瞬间吞噬!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溅起!
死寂!
比古墓更深沉的死寂!笼罩着整个荒芜庭院!连枯叶腐烂的微响都消失了!只有那口八角古井如同地狱张开的巨口,无声地吞吐着冰冷腐朽的寒梅药气!
陆九渊的咆哮被彻底扼死在喉咙深处!魁梧的身躯如同被无形的冰锥贯穿!僵立在原地!赤红的双眼死死瞪着那吞噬了瓷杯的黑暗井口!又猛地转向瘫软在井沿、刚刚爆发出那诡异抽搐后彻底失去生息的沈惊澜!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藤,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周砚白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伸出的手悬停在半空,指尖还残留着那深红污液冰冷粘腻的触感。他温润如玉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一双深不见底的墨玉瞳孔,如同寒潭瞬间冻结成万载玄冰!那冰层之下,一丝极其幽微、如同深渊底部被强行压抑的惊涛骇浪般的悸动!无声地炸开!涟漪!
也就在这死寂凝固的顶点!
“嘎吱——呀——”
一声极其缓慢、滞涩、仿佛锈蚀了百年的门轴转动声!猝然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寂!
声音并非来自院门!而是来自庭院深处!那片坍塌药庐残骸之后!一扇几乎被枯死藤蔓彻底掩埋的、极其低矮破旧的木门!
门扉极其老旧,木料呈现出一种被岁月彻底榨干的灰黑色,边缘布满虫蛀的孔洞。此刻,那扇门竟被从内推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纯粹、如同冰封了万载的寒梅精魄混合着陈年药渣的腐朽气息!如同开闸的冰河!猛地从门缝中汹涌而出!瞬间压过了井口的死气!
一只枯瘦、布满深褐色老年斑、指关节却异常粗大有力的手!如同从古墓中探出的鬼爪!稳稳地扶在腐朽的门框边缘!
随即!
一道佝偻、瘦小、穿着洗得发白、边缘磨损出毛边的靛蓝粗布斜襟褂子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门缝的阴影里!挪!了!出!来!
是个老婆婆!
头发稀疏花白,在脑后挽成一个极其古旧、用一根磨得发亮的乌木簪子紧紧固定的圆髻。脸上皱纹如同刀刻斧凿,深得能夹死苍蝇,皮肤呈现出一种常年不见阳光的、如同陈年宣纸般的灰黄色。唯有一双眼睛!深陷在层层叠叠的褶皱里!瞳孔却异常清亮!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清晰地倒映着院中这死寂诡异的一幕!眼神里没有惊骇!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淀了太多岁月、早已看透生死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步履极其缓慢!每一步都带着关节不堪重负的细微“咔哒”声!如同随时会散架的陈旧木偶!手中端着一只粗陶大碗!碗口蒸腾着温热的白色雾气!一股极其浓烈、苦涩、却又带着一丝奇异回甘的药气!混合着碗中深褐色药汁的蒸腾热气!无声地弥漫开来!霸道地冲淡了井口那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
她就这样!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挪到瘫软在井沿边的沈惊澜身旁!枯瘦的身体微微佝偻着!浑浊却清亮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无声地扫过沈惊澜苍白如纸、沾满血污的脸!扫过她额角那道狰狞崩裂的伤口!最终!死死钉在了!她那只被白布紧裹、无力垂落在冰冷苔藓泥泞中的!
左!手!之!上!
那目光!如同瞬间穿透了厚厚的白布!穿透了皮肉!直抵掌心深处那片冰冷虚无的空洞!眼神深处那片古井般的平静!终于!极其极其细微地! 漾开了一丝涟漪!一丝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惊愕、深沉的悲悯、以及一种……仿佛早已预料到某种结局的……了然!
“澜……小姐……”一声极其干涩、如同砂纸摩擦朽木的、带着浓重江南水乡口音的呼唤,从她紧抿的、布满深刻皱纹的唇瓣间艰难挤出。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她缓缓蹲下身。动作迟缓却异常稳定。那只端着药碗的手稳如磐石,碗中药汁没有丝毫晃动。她伸出另一只枯瘦如同鹰爪的手!并非去扶沈惊澜!而是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拂过! 沈惊澜那只被白布紧裹、沾满泥泞苔藓的左手手背!
指尖隔着冰冷湿滑的布帛!极其轻微地拂过!仿佛在感受着布帛下那冰冷僵硬的触感!更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也就在她指尖拂过的瞬间!
沈惊澜那只如同死物般垂落的手!食指指尖!极其微弱地!再次!抽搐了一下!
如同冰层下最后一条垂死的鱼,用尽最后一丝气力,摆动了一下尾鳍!
老婆婆布满皱纹的脸上!肌肉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那双古井般的眼底深处!那丝了然瞬间化为一种更加深沉的、如同万年玄冰般的凝重!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直直刺向蹲在井边的周砚白!
“周……先生……”她的声音依旧嘶哑,却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沉重,“这碗‘定魂汤’……趁热……给她灌下去……”她将手中那碗蒸腾着浓烈药气的粗陶大碗,稳稳地递向周砚白的方向。
周砚白缓缓站起身。月白的袍袖在冰冷死寂的气息中纹丝不动。他没有立刻去接那碗药,目光平静地迎上老婆婆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他温润的眼底深处,那片冻结的寒潭之下,翻涌的惊涛似乎被强行按捺下去,只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沉凝。
他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稳稳地接过了那只粗陶大碗。碗壁滚烫,深褐色的药汁在碗中微微晃动,散发出霸道苦涩的气息。
也就在他接过药碗的瞬间!
老婆婆那只枯瘦的手并未收回!反而如同鬼魅般!快逾闪电!精准无比地!一把抓住了周砚白端着药碗的右手手腕!
力道极大!如同铁钳!指甲甚至深深陷入他腕骨上方的皮肤!带来一阵刺骨的锐痛!
周砚白端碗的手稳如磐石!碗中药汁竟未洒出半滴!他温润的眼底第一次清晰地掠过一丝惊愕!如同平静的湖面被投入石子!
老婆婆浑浊却清亮的双眼死死攫住他!干瘪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气音!如同毒蛇吐信般!嘶嘶挤出几个字:
“井……里……的……东西……醒了……”
“她……手……里……的……东西……也……快……压……不……住……了……”
每一个字!都如同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入周砚白的耳膜!直抵灵魂深处!
也就在这毒针般的话语落下的瞬间!
“轰隆——!!!”
一声沉闷得如同地心深处传来的恐怖巨响!毫无征兆地!从脚下!从庭院地底深处!猛地炸开!
整个地面剧烈摇晃!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撼动!枯死的梅树残骸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井口巨大的灰白石块簌簌抖动!沉积了不知多少年的枯枝败叶如同沸腾般向上翻涌!一股更加浓烈、更加纯粹的、如同地狱熔炉被强行开启般的腐朽恶臭!混合着刺骨的冰寒!如同火山喷发般!猛地从八角古井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
狂!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