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潇看着那被毁的奏折,又抬眼看向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和他相差无几的气息、几乎认不出的“岐王”。
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复杂难明,有痛惜,有愧疚,最终沉淀为一片深潭般的沉重。
他挥了挥手,一股柔和的灵力波动瞬间笼罩了整个简陋的御书房,隔绝了内外一切声音和窥探。
“玄月,”李潇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沉重的穿透力,仿佛要敲开尘封的岁月,“你……恨朕,恨这皇族,恨了这么多年。是因为你认定,是朕,是皇室,为了权力,戕害了你的兄长,对吗?”
“不然呢?!”李玄月猛地踏前一步,脚下的青砖无声地裂开蛛网般的细纹,她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
“那一日,宫中来人,宣他入宫!他走时还笑着对我说,等他回来,可他再也没有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若非我当年势单力薄,若非为了积蓄力量查明真相,我何须……何须扮作男子,坐上这岐王之位,日夜煎熬?!”
最后几个字,她几乎是嘶吼出来,眼角隐隐有晶莹闪烁,又被她强行逼了回去。
这是她心底最深的伤疤,最不堪的秘密,此刻血淋淋地撕开。
李潇的脸上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疲惫之色更浓。
他没有回避李玄月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目光,反而缓缓站起身,绕过书案,走到李世岐面前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他的身形依旧挺拔,却透着一股由内而外的萧索。
“玄月,你错了。“李潇的声音带着一种迟暮的沧桑,“你兄长,他……并非朕害死的。恰恰相反,他……是自愿的。为了李氏皇族,也为了……一个可能改变整个大岐王朝命运的机会!”
“自愿?机会?”李玄月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她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
“你告诉我,什么样的‘机会’,能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抛下至亲,消失得无影无踪?!什么样的‘机会’,需要如此鬼祟,连一纸诏书、一个解释都没有?!李潇,收起你这套骗人的把戏!”
她体内的灵气疯狂涌动,玄色蟒袍无风自动,整个简陋御书房内的空气都变得如同水银般沉重粘稠,令人窒息。
李潇感受到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强大气势,他并未运功抵抗,只是深深地看着李玄月,眼中那份沉痛与无奈无比真实。
“朕知道,这很难让你相信。若非亲身经历,朕亦觉得匪夷所思。”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皇城深处,那片连重建都刻意避开、显得格外幽深寂静的区域,“一切的根源,不在朕,也不在你兄长。而在……更久远的年代,在李氏皇族的前前任皇帝身上。”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如何将一个惊世骇俗的秘密诉诸于口:“大约五百余年前,我李氏的一位先祖,曾于东荒州之外,一处绝险之地,机缘巧合,救下了一个身受重伤、濒临绝境的年轻人。”
李玄月的眉头死死拧紧,眼神依旧冰冷警惕。
东荒州之外?
“据皇室遗留信息所言…”
“那人……”李潇的眼中浮现出深深的敬畏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其来历之大,手段之强,远超我等想象。其伤势之重,换作常人,便是千百次也死透了,可他却硬生生挺了过来。”
“先祖耗尽珍藏的救命宝药,倾力照料。那人临行前,为报救命之恩,留下了一道契约。”
李潇的手掌一翻,一枚巴掌大小、通体由某种非金非玉的暗紫色材料打造、表面布满无数细密如星辰般古老符文的玉匣,凭空出现在他掌心。
玉匣出现的瞬间,一股苍茫、浩瀚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玉匣表面,一道由纯粹光芒构成的、扭曲复杂的印记正在缓缓流转,散发出令人心悸的威压。
“此物,便是那道契约的载体。”李潇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肃穆,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玉匣表面那道光芒印记,印记微微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
“那位存在承诺,凭此契约,我李氏皇族,可择一血脉纯净、天赋卓绝之子弟,于五百年内,由其引荐,进入他所在的……那个庞大的势力之中修行!”
“五百年内?”李世岐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住那个散发着恐怖气息的玉匣,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一个东荒州之外的庞大势力?
一个改变命运的机会?
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不错,五百年。”李潇沉重地点点头,指尖摩挲着玉匣冰冷的表面,仿佛在触摸一个沉重的枷锁,
“此乃无上机缘!足以让我李氏一飞冲天,重复李氏先祖之荣光!然而……”
他的语气陡然变得苦涩,“先祖之后数代,我李氏皇族,竟……竟无一人天赋能入那位存在的法眼!庸碌之辈,岂敢以朽木之姿,玷污那等圣地的门槛?”
“这契约,便如同烫手山芋,被历代先皇小心供奉,却无人敢用,也无人能用!眼看五百年之期,已过去大半……”
李潇的目光转向李玄月,带着深沉的惋惜和痛楚:“直到十数年前。五百年期限,已近末尾。那位存在所在的势力,依照约定,派出了使者降临东荒州。”
降临!这个词让李世岐的心猛地一沉。
“使者降临,只为确认一事:我李氏皇族,是否已诞生出符合资格的子弟,可凭此契约,进入那方势力。若无……此约作废,永不再续!”李潇的声音带着一种宿命般的无力感。
“那时,面对使者那淡漠如同俯视蝼蚁的目光,遍观整个皇族……血脉纯净者或有,然天赋卓绝、有望被那等势力看中者……朕思来想去,唯有一人。”
他深深地看着李玄月,一字一句道:“便是你的兄长!”
“轰——!”
李玄月脑中仿佛有惊雷炸响!
兄长……是因为天赋?被选入了那个神秘势力?
无数念头疯狂冲击着她的认知,让她眼前一阵发黑。
她踉跄了一步,体内汹涌的灵气瞬间失控,狂暴的灵气如同脱缰野马,轰然爆发!
“嗡——咔嚓!轰隆!”
简陋的御书房再也承受不住这通天境十重的恐怖力量宣泄。
那张临时拼凑的书案首当其冲,瞬间破碎成漫天木屑!
堆积如山的奏折如同被投入了狂暴的飓风,化作漫天飞舞的纸蝶。
支撑屋顶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瓦片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