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教室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惊讶看向摔倒在地上的两人。
江渺的脸贴在他的上方，两个人的鼻尖挨在一起，少年的呼吸声急促又绵长，莹白的面容像雪砌玉雕般，眼眸冷然又疏离至极。
这人吐露的热意萦绕在周遭，程余的感官倏地放大，对方虚虚实实的气息拢了他一身，这般猝不及防的意外下，仿佛少年冷冽漠然的表面裂开了一条微不可闻的细纹，碎冰化水，在他怀里兀自袒露出隐藏的内壳。
但江渺看向他的眼睛又是打破了往常的，带着抹怒气变得尤其生动，先前让他印象深刻的黑眸此刻像点了一支烛火，那明灭不定的光映在里面，烧出灼热，火舌舔着少年温凉的外表汹涌而上，生出波光潋滟的色相。
“程余，我跟你没完。”
这声压抑着怒气和声音响在他耳边，便让他从被蛊惑般的状态退了出来。
程余性子使然，江渺让他起了少年心气的较劲，他下意识的拿走卷子念了出声，似乎只是因为想逗他玩，就像幼稚的想引起自己特别关注的人注意一样。
但他陡然察觉到背后地板的冰冷和怀中人切实的温软，两相对比之下，他看着头顶吱呀旋转的风扇，热风吹得他们发丝交错在一起，程余忽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没事吧？”直到被叶望舟从地上拽起来，江渺还是眼前发黑的状态，往日平淡的情绪翻江倒海，变得过于猛烈让她完全招架不住。
虽然摔在程余身上有缓冲，但是她的胳膊刮过桌凳，苍白的肤色上带了程余留下的指痕，现在回过神来，顿时火辣辣的一片疼。
江渺疼得龇牙咧嘴，这身子对她来说太过娇弱，连疼痛好似都比往常痛了几分。
尼玛我去你的。
她又狠狠剜了一眼已经站了起来的程余，程余接收到了这道目光，却是猛然敛了神色，怔怔后退了半步。
搞出来这么大的动静当然惊动了讲台上的老张，老张是个养生的中年教师，教了很多年高中啥奇葩事都见过，情绪稳定的可怕，如今也是先问他俩受没受伤。
得到否定回答后老张话锋一转，神色淡然让他俩站在后面听课，下课还要去办公室一趟。
江渺黑着脸站在后排，她真是怕了程余了，惹不起她躲得起，江渺站得远远的，选了个离程余最远的距离。
江渺的语文卷子已经被撕成两半了，她也懒得再去看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冷着张脸两手空空就在那站着。
老张是语文老师，他摇头晃脑说的话听在江渺耳边像天书一样，胳膊红白交错，丝丝缕缕的痛意伴随着令人困倦的声音，混合在一起就让江渺的脑子昏沉了起来。
她垂下的头摇摇晃晃，感知模糊也没察觉到偷瞄在她身上的目光，少年白衣飘荡，从袖口下伸出的胳膊上绽着红痕，横贯在雪白的皮肤上，衬得这人格外单薄。
那些凌然印下的指印，落在这脆弱如易碎白玉般的身体上，便让程余越发手足无措，他余光斜睨看到这人清冷透着距离感的模样，心里却是频繁想着江渺趴在他身上的样子，这样反复无常的想着，好似那些红痕指印在他眼中也生出了些不清不楚的意味。
江渺听见老张叹了口气，让她和前面的叶望舟看一份卷子，她沉默以对，脚步迈开便站到了叶望舟身后，低眉顺眼看着对方的试卷。
叶望舟十分配合的侧了侧身子，显露出几分温润的眉眼，他的字和他的人一样清隽，端正又带了少年特有的意气。
虽然这字吸引了江渺一瞬，但她很快又开始打起瞌睡，老张的声音就像是带了别样的魅力，一个劲的引她去找周公。
‘困了？’
她眯着眼忽然看见整洁的卷面上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字，字迹工整清晰，独立在各个题目框架之外。
江渺顿了顿，目光对上对方侧过脸露出的栗眸，如今里面正映着她疏淡的眉眼。
她点头，确实很困，站着都快睡着了。
叶望舟无声笑了笑，握笔的手又在试卷上写。
‘我还有一颗薄荷糖，你吃吗？’
这支笔轻轻点着这行字，坐着的人眼眸含笑，侧看着身旁迷糊困顿的少年。
叶望舟的长相不像程余那般轻狂压迫感十足，也不是季见青尖锐冷硬带着看透一切的平静，他的面容没有攻击性，不张扬也不平庸，让人越看越舒服。
如今这般眉眼舒展，含笑侧看着江渺，鲜活温润好似春风拂过湖面，浅淡的栗眸泛起江渺带来的涟漪。
他问得太自然轻易，含义就显得十分纯粹。江渺面对这人再一再二的好意，也摆不出敷衍的神色了。
她微微颔首，下一秒就察觉到垂落在身侧的手接触到一颗略硬的东西。
正值青春的少年体温都是偏高些的，带着独有的血气方刚，叶望舟也不例外，彼此手掌触碰的瞬间，江渺就能察觉到对方掌心的灼热，这丝热意撞进她偏凉的手中，像深冬寒夜里亮起的火堆，融化了积雪烧得劈啪作响，让人格外注意。
叶望舟像是知道江渺有些抗拒别人的接触，碰到的手掌很快就收了回去。
他又写道，‘我以往困了就吃这个，效果很好，不过我倒是觉得它对你来说不怎么管用提神。’
江渺看到有点囧，手中悄悄拆着包装的动作也停滞的片刻，不过也只是停了一瞬，那颗青色透明的糖便被她拿了出来，借着老张转身的刹那塞进嘴里。
别说，这一入嘴，鼻腔舌尖全是薄荷的清冽味道，还带着点若隐若现的甜。
江渺郁闷的心情也好似被这甜安慰吹散了一般，也不再恹恹着眉眼，重新变回了平常疏淡冷傲的样子。
时间转瞬即逝，后续没出什么别的幺蛾子，下课铃响起，江渺和程余也达成了高二开学后最快进了办公室的惊人记录。
校方没有对外透露江渺的状态，老张身为班主任也只是被叮嘱了不要太影响干涉，他心里对江渺有了点数，批评教育权当第一次初犯，不痛不痒说了会，让交一份检讨书就放了两人离开。
江渺和程余彼此无言，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江渺生怕程余又惹她，到时候再一言不合干上架，关系也就彻底稀巴烂了。
她走得飞快，避如洪水猛兽，程余跟在她身后，黑灰色眼里映着她的背影，那白衣像撞碎了的浮云，飘飘散散落了一地，他神色微怔，终究还是没说话。
经过办公室训斥后，程余像是彻底安分了下来，两个人不冷不热相处着，瞧着也多了几分平和的表象。
但是江渺心中清楚他俩的气氛多古怪，暗流涌动还让人心烦意乱，而直到回到宿舍，她也还没开口讨回自己的笔。
或许是程余不愿意低头，也或许是江渺拉不下脸去要。
总之，正如江渺说的那样，他俩没完。
今日毕竟是返校第一日，他们宿舍人还是齐的，江渺由于答应了要给关叙月打了个电话说明自身情况，她回来的也是最晚的。
少年带了满身夜色推开门，眉眼清绝，那张莹白的脸隔了距离让室内的人也看不太分明，暮色浓郁，在这人身上披了层朦胧的雾气，凌冽寒意扑面而来。
江渺抬脚走了进来，她的床早在清晨就整理好了，如今只需要洗漱就能滚上去舒服睡觉。
她扫了一眼室内，程余坐在桌子上在写检讨书，叶望舟收拾自己的衣物，季见青端着洗漱用具正走向卫浴。
三个人各干各的，泾渭分明。
江渺懒得搅和进去，这一天下来她身心俱疲，只想赶紧睡个好觉。
她拿着自己的洗漱用具走进卫浴，碰到季见青时含糊喊了一声，动作轻微挥着手算是打招呼了。
她脸色冷淡，眉宇带着倦怠，黑眸在卫浴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浓郁，纤长的眼睫落下阴影，照得江渺神色晦暗，只是周身如常笼罩着疏离和清冷。
这人懒懒的抬起胳膊朝他打了个招呼，白皙胳膊上的红痕已经消褪，只剩几分浅淡的指印映在上面，痕迹很轻，却似化不开的胭脂色抹在季见青眼里，这颜色意味太过旖旎，便让他多了几分不清楚由来的烦躁。
江渺越过他拿着牙刷洗漱，正在神游天外呢，忽然听见背后季见青听不出喜恶的话。
“今天你和程余打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