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翊珩如一道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掠过重重屋脊,精准地落在了那片低矮下人房所在的区域。他屏息凝神,避开稀落的灯火和偶尔走过的仆役,凭着记忆和直觉,精准地摸到了姜妧所在的那间小屋窗外。
窗户半开着,透出屋内昏黄摇曳的油灯光晕。萧翊珩的心跳骤然加速,连日积压的思念和焦灼几乎要破胸而出。他压抑着气息,小心翼翼地靠近窗棂,目光急切地向内探寻——
木板床上,只有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粗布薄被。
屋内空无一人。
一股冰冷的失落瞬间攫住了他。*‘她不在?’* 深更半夜,她能去哪里?难道是赵酩……这个念头让他眼底瞬间掠过一丝骇人的戾气!但随即被他强行压下。他侧耳细听,屋内屋外一片寂静,并无任何异常气息或打斗痕迹。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梆子声,三更天了。
萧翊珩眼神一凛。他不能在此久留,赵酩的人随时可能出现。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空荡荡的床铺,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里,只留下满腔无处安放的焦灼和更深沉的担忧。
而此时的姜凝妧,根本不在赵府。
她正走在江城深夜寂寥的街道上,夜风带着寒意,吹拂着她单薄的粗布衣裳。她低着头,步履匆匆,目的地明确——笙宁在城中的临时居所。
是的,她去找笙宁了。并非思念,更非好奇,而是迫不得已。
赵酩的监视网如同跗骨之蛆,她的一举一动都被记录。她不敢靠近萧翊珩的院落,甚至连远远望一眼都不敢。府中其他仆役可以借着送水、打扫、传话的机会,光明正大地进出那精致的客院,甚至能近距离地、带着惊叹和痴迷地看一眼那位名动江城的“萧美人”。只有她不行!她是赵酩重点怀疑的对象,是那个“不安分”的“沁拾”!
这种区别对待,这种被孤立、被时刻窥探的感觉,让她窒息。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满脑子都是阿珩。他怎么样了?赵酩会不会为难他?笙宁是不是又去为他上妆了?那张被精心描绘后更加妖异惑人的脸……她越想越心慌,越想越觉得必须做点什么!不是为了见阿珩,而是为了……获得一些信息,一些能让她稍稍安心的信息,同时,也为自己的“反常”行为找一个合理的、能迷惑赵酩的借口。
于是,一个大胆的念头在她心中成型:去找笙宁!向她学化妆!
理由很充分:一个卑微的、爱美的、又有些痴傻的丫鬟,被府里那位美得不像真人的“萧美人”震撼到了,忍不住想学点本事,让自己也变得好看一点?这很符合一个“脑子不太好”的下人形象。而且,笙宁是唯一能频繁接触阿珩、为他上妆的人,接近她,或许能旁敲侧击地打听到一些关于阿珩的消息?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好过在这府中像个聋子瞎子一样煎熬。
她不敢赌赵酩的耐心和疑心,只能兵行险着。
笙宁的住处是一处清雅的小院。当姜妧敲开门,说明来意时,笙宁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惊讶和一丝……居高临下的轻蔑。
“你想……跟我学妆艺?” 笙宁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穿着粗布衣裳、脸上还带着劳作痕迹的小丫鬟,语气带着浓浓的不信和嘲讽,“为什么?就凭你?”
姜妧努力挤出一种带着卑微讨好和痴迷向往的表情,低着头,绞着衣角,声音怯怯的:“是……是的,笙宁姑娘。我……我那天远远看到您给萧公子上的妆了……真好看!萧公子……他……他简直像神仙一样!” 她刻意让自己的语气带上一种没见识的惊叹和痴傻,“我……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也从来没见过能把人画得这么好看的手艺!”
她抬起头,眼中努力闪烁着“真挚”的渴望光芒:“姑娘,您……您教教我呗?就教一点点……我也想像您一样,能把人画得……那么美!” 她故意把“美”字咬得很重,带着一种傻气的执着。
笙宁看着她这副模样,尤其是提到萧翊珩时那副痴迷的神情,心中那点轻蔑感更重了,但同时也升起一种隐秘的虚荣。毕竟,这小丫鬟的痴迷,间接证明了她的技艺高超,证明了萧翊珩的美貌有多么震撼人心——而这份美貌,是经由她的手呈现的。
“呵,” 笙宁轻笑一声,带着施舍般的意味,“就你?也想学我的手艺?” 她顿了顿,看着姜妧那副“傻乎乎”又充满“期待”的样子,想起萧翊珩那张美得惊心动魄却对她始终疏离淡漠的脸,心中莫名涌起一股倾诉欲。她需要一个听众,一个能衬托她、仰望她、满足她虚荣心的听众。
“不过嘛……” 笙宁的语气缓和了些,带着一丝炫耀,“看在你还有点眼光的份上,教你一点皮毛也无妨。正好,那边也催着我收集些……” 她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立刻收住话头,转而道,“进来吧。不过我可告诉你,萧公子那样的神仙人物,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靠近的。他呀……” 笙宁撇了撇嘴,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和酸意,“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好看是好看,可那双眼睛,冷得跟冰似的,看人……哼,跟看石头没什么两样。也就只有大人吩咐的时候,我才能近身……那么美的一张脸,偏偏是个木头人,可惜了。”
她一边絮叨着,一边引姜凝妧进了屋,拿出一些基础的脂粉和工具,开始心不在焉地讲解起来,更多的则是在抱怨萧翊珩的冷淡和不近人情。
姜妧心中冷笑,面上却装得无比认真和崇拜,一边笨拙地学着笙宁的手法在自己手背上涂抹,一边时不时发出夸张的惊叹:“哇!原来是这样!”“笙宁姑娘您真厉害!”“萧公子都不理人啊?那他……他平时都做什么呀?” 她小心翼翼地、装作不经意地打探着。
而在赵府书房。
赵酩听着心腹探子的回报,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你说什么?沁拾那丫头……大半夜的跑出府,去找笙宁了?” 赵酩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她去干什么?”
探子低着头,语气带着一种对“蠢货”的鄙夷:“回主子,属下听得真真儿的。那丫头……脑子怕是不太好使。她去找笙宁姑娘,说是……想学化妆的手艺!就因为她那天远远瞧见了萧公子的妆,觉得好看,自己也想变美!”
“……” 赵酩沉默了,脸上的表情极其精彩,混杂着荒谬、愕然和一种被愚弄的恼怒,“学化妆?她想变美?放着府里那个活生生的、美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萧翊珩她不看、不琢磨,跑去找笙宁学那点皮毛?”
他简直无法理解这丫头的脑回路!府里有个顶级美人模板她不珍惜,反而舍近求远去找化妆师?这就像守着金山要饭!
探子显然也觉得匪夷所思,补充道:“主子,属下看那丫头说话做事,眼神直愣愣的,动作也笨拙,确实……不太灵光的样子。笙宁姑娘被她缠得没办法,正敷衍着教她呢。她还一个劲儿打听萧公子的事,不过问的都是些傻问题,什么公子平时做什么、吃什么……一看就是没见识的下人犯花痴。”
赵酩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难道……他真的想多了?这个叫沁拾的,就是个有点傻气、又格外爱美、还特别敢想的粗使丫头?她对萧翊珩的“特殊”,纯粹是因为那张脸的杀伤力太大,连个傻子都抵挡不住?而萧翊珩那晚的举动,真的只是……顺手扶了一把被“美色”吓傻的蠢丫头?
这个结论让他憋闷无比,却又似乎是最合理的解释。
“蠢货!” 赵酩低骂了一声,不知是在骂那个“脑子不好”的沁拾,还是在骂被这蠢货误导的自己,“继续盯着!看她还能蠢出什么花样来!还有萧翊珩那边,也给我盯紧了!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来报!”
“是!” 探子领命退下。
赵酩独自坐在书案后,看着摇曳的烛火,脸色阴晴不定。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探子回报的细节,又似乎都在印证“沁拾是个傻子”这个结论。难道……真是那张脸惹的祸?连傻子都能被迷得神魂颠倒?
他烦躁地端起冷掉的茶喝了一口,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萧翊珩院落的方向。那张美得惊心动魄、此刻大概正安然“沉睡”的脸庞,再次浮现在他脑海中。左眼下那颗红痣,在想象中愈发妖异刺目。
*‘祸水……’* 他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深深吸引却又无法掌控的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