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什么?”林黛玉挑眉,带着点小傲娇。
“就赌我此番下场,必中解元!”贾瑛拍着胸脯,掷地有声。
林黛玉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倒映着他张扬的身影。她想起他方才舞剑时的锐气,想起那句“谁有不平事”的震动,又想起他平日里的聪慧绝伦。心中一个念头悄然升起。她微微歪着头,做出一副认真思索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忽闪了两下,片刻后,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和娇羞:“嗯…若三哥哥真能高中解元…”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措辞,白皙的耳尖悄悄染上了一抹粉色,“我便…亲手做个荷包送你,如何?”
“荷包?!”贾瑛的眼睛瞬间亮了,如同饿狼看到了肥美的羔羊,那光芒简直能灼伤人。他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毫不掩饰的灿烂笑容,带着点得逞的狡黠,“一言为定!林妹妹亲手做的荷包!哈哈哈,这可比解元的名头还金贵!等着,这荷包我要定了!” 他笑得志得意满,仿佛解元已是囊中之物。
林黛玉被他那直白火热的眼神和毫不掩饰的喜悦看得心头小鹿乱撞,脸上红霞更盛。她强作镇定地嗔了他一眼:“别得意太早!若是考不中…”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
“考不中?”贾瑛眉毛一扬,混不吝的劲儿又上来了,“考不中我就赖在潇湘馆门口,天天给林妹妹念《抡语》,念到你给我做个荷包止痒为止!”
“呸!没脸没皮!”林黛玉啐道,脸上却是笑意盈盈,如同盛放的春花。
夕阳的金辉渐渐浓重,将庭院染上一层温暖的橘红。晚风带着白日的余温,拂过众人的衣袂发梢。这场午后突如其来的嬉闹与打赌,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每个人的心头都漾开了不同的涟漪。
离开时黛玉脸上的红晕依旧未褪。她轻轻抚了抚有些发烫的脸颊,方才被他剑锋所指、豪言激荡的心跳,还有被他歪解逗笑的欢愉,以及那带着点甜蜜期待的赌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心湖难以平静。
“林姐姐,”探春凑过来,促狭地笑道,“你这赌注,我看悬得很。三哥哥那人,看着混,可他说要办的事,还真没几件办不成的。扬州盐政和剿倭那么大的功劳都立下了,一个解元…未必不能呢。”
黛玉脸更红了,啐道:“你也跟着他混闹!他那是瞎猫碰着死耗子!科举正道,岂是儿戏?凭他那点歪才,哼!” 她嘴上说着不信,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贾瑛离去的方向,心底深处,竟隐隐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悄然滋生。
是夜,潇湘馆内。
月色如练,透过茜纱窗,温柔地洒在临窗的书案上。案头一盏明角灯,晕开一圈暖黄的光晕。白日里的喧闹笑语早已散去,只余下满室竹影摇曳的静谧。
林黛玉并未就寝。她穿着月白色的寝衣,外罩一件薄薄的玉色绉纱比甲,乌黑的长发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光洁的颈侧。她坐在灯下,面前摊开的是一个精致的螺钿小匣子,里面盛着各色丝线、小巧的银剪、顶针,还有几块上好的素色锦缎。
她的指尖正捻着一根银针,针鼻上穿着极细的青色丝线。另一只白皙的手,小心地按着一块裁剪好的靛蓝色云锦料子。烛火跳跃,映着她专注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樱唇微抿,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针尖落下,穿过锦缎,发出细微的“嗤”声。她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忽地,指尖传来一阵刺痛。
“嘶…” 黛玉轻吸一口气,迅速将手指含入口中。一点殷红在素白的指尖绽开,像雪地里落了一瓣小小的红梅。
“姑娘!” 一旁守夜打络子的紫鹃闻声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担忧地凑过来,“可是扎着了?快让我瞧瞧!这大晚上的,您这是绣什么呢?这般着急?” 紫鹃看着黛玉手指上的血珠,心疼不已,又瞥见案上那些明显是准备做荷包的材料,心中已然了然,脸上便带上了几分了然的笑意。
黛玉飞快地将受伤的手指藏在袖中,脸上飞起两片红霞,如同朝霞映雪。她避开紫鹃了然的目光,声音带着点不自然的急促和羞赧:“没什么!就…就随手做个小玩意儿,练练手罢了。你…你别管我,去睡你的。” 她强自镇定,重新拿起针线,只是耳根的红晕早已蔓延到了脖颈。
紫鹃忍着笑,也不点破,只道:“姑娘仔细些,慢工出细活。这灯下费眼睛,仔细熬坏了身子。” 说着,还是去旁边小炉子上倒了杯温热的红枣茶,轻轻放在黛玉手边。
黛玉含糊地应了一声,心思却全在指尖那小小的布料上。她脑海中浮现出白日里贾瑛那副“你输定了”的混不吝笑容,还有他舞剑时那睥睨天下的锐利眼神…心尖微微一颤,针尖又差点扎偏。她深吸一口气,努力摒除杂念,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的一针一线。
该绣个什么花样呢?松柏?太板正了。兰草?似乎又太清冷了些。竹子?那是潇湘馆的象征,绣给他…总觉得有些过于直白,羞人答答的。她咬着唇,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锦缎。
窗外竹影婆娑,沙沙作响。黛玉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窗棂上摇曳的竹影,又想起那人舞剑的身姿,灵动矫健,带着一种勃发的生命力。一个念头倏地闪过。
或许…绣一丛墨竹?取其坚韧、清逸,却又暗藏风骨。竹节处,再用稍浅的丝线,隐隐勾勒出剑锋的轮廓?这个念头一起,黛玉的心跳莫名快了几分。这太露骨了…她暗自啐了自己一口。可转念一想,那人粗枝大叶,未必能瞧出其中深意,只当是寻常墨竹罢了。这样想着,心底那点隐秘的期待和甜蜜又占了上风。
她选定了主意,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再次捻起针,落针时便稳了许多。银针带着青色的丝线,在靛蓝的锦缎上穿梭游走,如同月光下流淌的小溪,渐渐勾勒出竹竿挺拔的轮廓。她的动作越来越流畅,神情也愈发专注宁静。烛光跳跃,将她纤细的身影温柔地包裹。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荷包的雏形已在手中渐渐显现。靛蓝的底色沉静如夜空,墨色的竹枝斜逸而出,清瘦而有力。黛玉看着初具形态的荷包,唇边不自觉地漾开一抹清浅的笑意,如同静夜中悄然绽放的幽兰。她小心地将未完成的荷包和针线收入妆奁最底层的锦盒里,轻轻合上盖子,仿佛藏起了一个只有月光才知道的秘密。
窗外,更深露重。潇湘馆内,只余下烛心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少女心湖中,一圈圈无声扩散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