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顺王府,书房内光线明亮,几株精心打理的兰草在窗边舒展着碧绿的叶片,为这间陈设雅致的房间添了几分闲适。
世子萧承炯眉头微蹙,站在书案前,对着正拿着小巧银剪、专心致志修剪一盆虬枝老松盆景的父亲忠顺王萧鹤岚说道:“父王,皇伯父这次雷霆手段,一口气处置了御前二十多个太监和龙禁尉,处死的处死,发配的发配……动静不小。儿子是否该上份折子,或是私下劝谏两句?如此严苛,恐有伤陛下仁德之名,也易引得宫中人自危。”
忠顺王头也没抬,依旧仔细地将一片略显突兀的松针剪去,语气平淡得仿佛在谈论天气:“劝?劝什么?御前那群奴才,平日里借着近水楼台,拿听到的、看到的零星消息,换银子、换人情、攀附外朝的时候,就该想到有今日。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这次算是撞到铁板上了,合该如此下场。”
他放下银剪,拿起一块细绒布,轻轻擦拭着盆景盆沿,这才抬眼瞥了儿子一下,眼神里带着一丝洞悉世情的冷漠:“要我说,这群人也确实是分不清大小王了。林子恬是谁?那可是当自家子侄般栽培磨砺的臣子!他犯了错,皇上关起门来怎么训斥都行,那是他自己的事。可他们倒好,消息传得飞快,引得外朝御史急吼吼地弹劾,差点把事闹大。
“更何况这件事牵扯又不只林子恬一个,有安乐在,就算皇上不追究,你以为皇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的母族会放过他们?杀鸡儆猴,没什么不好。不仅儆的是宫里多嘴的,也是儆外头那些心思活络、想趁机搅混水的。”
萧承炯闻言,思索片刻,点了点头:“父王说得是。如此看来,皇伯父此举,倒是一举数得,既肃清了宫闱,又敲打了外朝。”
忠顺王听完,语气带上了一丝感慨,“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林子恬这小子竟如此厉害。昨日还天崩地裂,转眼间便硬生生把局面给掰回来了。这苦肉计使得……没想到连这拿捏你皇伯父心思、以退为进的伎俩,都神不知鬼不觉地学到了精髓!啧,这苦肉计一出,对自己够狠,时机也抓得准!难怪你皇伯父……”
他摇了摇头,眼中竟流露出几分欣赏,“这小子,可以啊!只是他什么时候连孙一帆那种老古板都能收买了?”
然而,萧承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他回想起林府中的一切……好像并非是苦肉计。
他打断父亲的感慨,声音有些干涩:“父王,儿子觉得,恐怕不是苦肉计。”
“不是苦肉计?” 忠顺王终于彻底将注意力从盆景上移开,转过身,正对着儿子,脸上那点轻松和欣赏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审视和疑惑,“你的意思是,林子恬是真的病了?而且病得很重?不是装出来的面色惨白?”
“孙一帆的诊断,应该做不得假。他说林大人心脉大损,元气大伤,即便救回,也定然影响寿数。”
萧承炯回忆起孙一帆在廊下回禀皇上时,那谨慎而沉重的语气,“至于面色,倒不是惨白,我瞧着,是一种近乎金纸般的蜡黄,毫无生气。”
萧承炯每说一句,忠顺王爷脸上的神色就凝重一分。
“完了完了!” 忠顺王猛地一拍大腿,在书房里急躁地踱了两步,瞪着儿子,“这么要紧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萧承炯被他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弄得莫名其妙:“怎么了?父王,这次绣苑和弹劾的事,您不是从头到尾都没参与吗?皇伯父也没怪罪您啊?” 他以为父亲是担心被牵连。
“哎呀!我的傻儿子!”
忠顺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指着萧承炯,语气又快又急,“现在哪是管我参没参与的时候!你知不知道,林子恬身上现在担着多少差事?!商部那一大摊子且不说,还有侦部、育部、海贸、新军的筹备,甚至宫里一些隐秘的账目……多少事指着他呢!他这一倒,你皇伯父那些计划和安排,不全乱了套了?!”
萧承炯还是有些不解:“我知道他差事多,可商部的名义尚书不是父王您吗?如今林大人病重,您暂时代管两个月,以您的身份,稳住局面应该不难吧?各部司官员照常办事便是。”
“稳住局面?” 忠顺王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气急败坏地原地转了个圈,“先不说你爹我有没有那个本事管好商部那些弯弯绕绕的账目和新奇玩意儿!关键不在这里!”
他猛地停下脚步,盯着儿子的眼睛,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你要明白,商部,还有那些关联的差事,听林子恬的时候,大事小事,你皇伯父都可以放心大胆地不闻不问,甚至乐得清闲!那是因为你皇伯父心里清楚得很,林子恬再能干,影响力再大,他终究是个没有根基的年轻臣子,二十年内,他掀不起什么真正的风浪!他的一切,都系于皇恩!皇恩在,他才能施展拳脚!”
他喘了口气,声音更沉:“可你爹我不同!我是亲王!是先帝嫡子!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朝廷的经济命脉,若是实实在在地掌握在你爹我手上了,哪怕只是暂时的代管……你觉得,满朝文武会怎么想?史官会怎么记?你皇伯父他心里又会怎么想?!到时候,你就要没爹了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