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临城的青石广场被冬风刮得透凉,数千百姓缩着脖子挤在城墙根下,目光死死钉着广场中央临时搭起的木台——台上十二名贵族被麻绳捆着跪成一排,锦袍上沾着草屑,为首的老城主脖颈上还挂着半块碎玉,正是他平日用来砸死仆役的凶器。
木台右侧,海军统领甘宁按剑而立,玄铁甲片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每扫过人群一眼,便有几个缩在后面的贵族子弟打个寒颤。
左侧站着个穿粗布短褐的三韩青年,名叫陈大,昨日还是码头上搬货的苦力,此刻攥着块染血的布帛,指节发白。
陈子元立在台中央,青衫被风掀起一角。
他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耳中还回响着昨夜密探的汇报:东临城七成良田在贵族手里,百姓交完租子连糠饼都吃不上;城主之子上月强抢渔家女,将反抗的老父扔进海里喂了鲨鱼;更有三户佃农因交不出冬税,被剥了皮挂在城门上——这些血债,够他烧三把火。
\"陈军师!\"陈大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袖,声音发颤,\"百姓...百姓都不敢说话。\"
陈子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前排几个老妇攥着破布包,眼睛盯着地面;青壮年缩在后面,交头接耳的声音比风声还小。
他想起昨日在贫民窟见到的景象——孩子们啃着树皮,母亲用草绳捆住女儿的脚,怕被贵族抢去当歌姬。
人心不是石头,只是被压得太久,不敢信有翻过来的天。
\"喊那狗东西上来。\"他指了指最右边那个穿金缕衣的少年,城主嫡子,\"陈大,你昨日在码头听老船工说的,现在说给全城听。\"
陈大喉结动了动,向前跨半步。
广场突然静得能听见风刮过旗杆的声响。
\"去年八月十五...\"他的声音开始发抖,却像一根针戳破了沉默,\"城主公子带着家丁去海边,见渔家女阿菊生得俊,就...就把她拖上船。
阿菊她爹拿鱼叉拼命,公子让人把老丈的手绑在锚上,推进海里。
老丈沉下去的时候,喊着'阿菊快跑'...可阿菊还是被拖进了后院,三天后...\"他猛地掀开手里的布帛,里面滚出半枚带血的银簪,\"这是阿菊投井前塞给洗衣婆的,簪子上刻着'平安',是她娘临死前给的。\"
金缕衣少年突然暴起,被甘宁一脚踹回地上:\"你个蛮夷懂什么!
我爹是东临城主,杀个贱民...\"
\"贱民?\"陈子元弯腰拾起银簪,簪头刻的\"平安\"两个字被血浸得发红,\"你娘生你时,难道不是贱民的血把你洗干净的?\"他转身看向台下,提高声音,\"各位父老,今日我把话撂在这儿——谁手里沾着百姓的血,谁的命就抵给百姓!\"
话音未落,台下传来抽气声。
有个老妇突然踉跄着扑到台前,枯瘦的手抓住木台边缘:\"陈军师,我家柱子...被城主公子打断腿扔到乱葬岗,他才十六岁啊!\"
金缕衣少年还在骂,陈子元冲甘宁点头。
钢刀出鞘的声响惊飞了几只寒鸦,少年的头颅滚到台边,圆睁的眼睛正对着老妇。
老妇先是一僵,接着突然跪在地上,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青天大老爷!\"
\"下一个。\"陈子元的声音像浸了冰水,目光扫过老城主。
老城主被松了绑,踉跄着站起来,胡子抖得像风中的枯草:\"陈某人,你可知我是汉室册封的东临侯?
你这样践踏贵族体面,不怕天下士族...\"
\"体面?\"陈大突然拔高了声音,从怀里掏出一卷竹简,\"这是您去年冬天的账册!
您说要修城墙,逼百姓交三倍粮税,可粮米都运去了辽东公孙度的军营!
您说开仓放粮,结果米缸里全是沙子,饿死的百姓能从城门排到海边!\"他举起竹简,\"这上面按了三十七个佃户的血指印,您敢说没有?\"
老城主的脸瞬间煞白。
台下突然炸开一片喧哗:\"我家交了五石粮!我男人去理论,被打断了肋骨!\"几个年轻后生挤到台前,眼里烧着火焰:\"杀了他!
杀了这个老匹夫!\"
陈子元抽出腰间的令箭,往地上一插:\"拖下去。\"
老城主被拖走时,挣扎着去抓木台的缝隙,指甲缝里全是血。
他的尸体被挂在城门楼的那一刻,广场上先是死一般的寂静,接着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有老人跪在地上哭,有妇人抱着孩子笑,有青年把破帽子抛向天空。
\"安静!\"陈子元抬手,广场立刻静了下来。
他转向陈大,\"你今日替百姓说了话,我陈子元认你这个兄弟。
从今日起,你是大汉子民,赐姓陈,名安。\"他解下腰间的玉佩,\"这玉不值钱,是我初入刘备帐下时,玄德公赐的。
你拿着,以后东临城百姓有冤屈,拿着它来找我。\"
陈安(原陈大)接过玉佩,突然跪在台上,给陈子元磕了三个响头。
这一跪像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台下百姓纷纷跪下,额头触地的声音连成一片。
\"各位父老!\"陈子元展开手中的黄绢,\"东临城的田契,今日起重新分!
每家能分五亩良田,三年不纳粮!
有冤屈的,现在就上台来指认!\"
话音未落,人群里挤上来个穿补丁棉袄的汉子:\"我要告张员外!
他去年抢了我家的地,还把我娘推进粪坑!\"接着是个裹着破头巾的妇人:\"李管家强占我女儿当通房,我男人去讨说法,被打断了腿!\"
木台下方很快排起了长队,控诉声像潮水般涌来。
陈子元望着这景象,心里却掠过一丝警惕——他瞥见人群后排站着三个穿锦袍的人,为首的那个摸着腰间的羊脂玉佩,眼神与旁边两人飞快交汇。
那玉佩他认得,是前日没被抓捕的东临城副城主之物。
\"甘将军。\"他低声道,\"让玄蛇卫盯着那三个穿锦袍的,别让他们跑了。\"
甘宁点头,摸了摸腰间的刀柄。
日头偏西时,广场上的人群才渐渐散去。
陈子元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正要下台,却见一个玄甲士兵快步跑来,单膝跪地:\"军师,太史慈将军从三韩回来了,现在城门候着,说有紧急军情要报。\"
陈子元的手指在腰间的玉牌上轻轻一叩。
三韩的海疆,向来是东临城的屏障,太史慈这时候回来...他抬眼望向东方,海面正翻涌着暗蓝色的波浪,像藏着什么未可知的风暴。
\"带他去议事厅。\"他对士兵道,又转头看向陈安,\"你今日辛苦了,回去歇着。
明日开始,跟着我学写官文——东临城的新政,需要你这样的人。\"
陈安用力点头,眼里亮得像有星火。
夕阳把\"陈\"字旗的影子拉得老长,扫过城楼下还未收走的尸体。
风里飘来远处百姓的笑声,混着海浪的声音,像一首不太连贯却渐渐有了调子的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