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和独坐西窗下,指尖反复摩挲着姐姐留下的半块玉玦。秋阳透过菱花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光影,恍若当年未央宫墙剥落的金漆。李白提着酒壶踏进院门时,正见她将玉玦浸入酒盏,琥珀色液体漫过镌刻的\"李\"字纹路。
\"又在祭你姐姐?\"李白将酒壶搁在石桌上,青瓷与石砖相撞发出清脆声响。锦和指尖一颤,玉玦\"叮\"地坠入酒盏,惊起三两滴酒液溅在茜色裙裾,洇开朵朵暗梅。
锦和抬眸,眼底泛着血丝:\"陛下今日在朝堂上说,要为阿姊立衣冠冢。\"她突然轻笑,笑声却像碎玉般凄厉,\"可她分明还活着,活在这吃人的深宫里!\"话音未落,她猛地挥袖扫落酒盏,玉玦在青砖上迸裂,碎屑弹到李白玄色朝服下摆,惊起几只檐下栖鸦。
李白望着她颤抖的肩头,想起十八年前桃花汛期的那个雨夜。那时他奉命迎娶许氏女,花轿经过朱雀大街时,突然有红衣少女从酒楼纵身跃下,正落在他怀中。少女发间桃花簪折断,却攥着半块玉玦笑中带泪:\"李白,你欠我的诗,该用余生来还了。\"
\"你当真以为,我娶你是被迫?\"李白突然握住锦和手腕,虎口处当年为她挡剑留下的疤痕硌得人生疼。锦和冷笑着甩开他:\"难道不是?当年阿姊贵为皇后,李府需要这层姻亲保住兵权!\"她踉跄着后退,撞翻了妆台上胭脂盒,猩红粉末洒了满地,像极了那日未央宫的血。
李白从袖中掏出一卷泛黄诗稿,墨迹晕染处可见\"云想衣裳花想容\"的残句:\"这是先帝赐婚前夜,我在桃花坞写的。\"他指尖抚过被泪水洇开的字迹,\"当年你姐姐派人送来这半块玉玦,说若我不娶你,便将此物呈给御史台。\"
锦和怔怔望着诗稿,突然发疯般撕扯:\"你骗我!阿姊最疼我,怎会逼你……\"话音戛然而止,她摸到诗稿夹层中的异物——半块与她手中一模一样的玉玦,镌刻的却是\"白\"字。两片残玉相合,竟是并蒂莲花纹样。
\"先帝忌惮李府兵权,你姐姐便将计就计。\"李白拾起地上碎玉,锋利棱角刺破掌心,血珠滴在莲花纹上,\"她说,唯有将李府最锋利的剑变成最深的软肋,才能保你周全。\"
锦和突然蜷缩在地,婚服裙裾如血色蔷薇铺展。她想起大婚那日,李白醉酒后在桃花树下埋了坛酒,说待他们白首时共饮。如今桃花已谢十八载,那坛酒早该化作尘土,就像她凋零在深宫的姐姐,和她从未说出口的爱。
\"写首诀别诗吧。\"锦和突然起身,研墨的玉镇纸在宣纸上洇出团团墨花,\"就学李太白写《白头吟》的笔法。\"她提笔蘸墨,手腕却悬在半空颤抖。李白从背后握住她手,带着她写下第一句:\"锦水汤汤兮,与君长诀。\"
墨迹未干,院门突然被撞开。杜甫抱着民心罗盘冲进来,指针疯狂旋转指向西方:\"陛下急召!西域三十六国叛乱,指名要……\"他突然噤声,望着案上未写完的诀别诗,罗盘\"当啷\"坠地。
李白松开锦和的手,转身时衣袖带起一阵风,吹散了满桌诗笺。他弯腰拾起罗盘,指针已指向城东十里亭——那里停着辆青油布马车,车辙深深,似要驶向天涯海角。
\"等我回来。\"李白将罗盘塞进锦和掌心,转身大步离去。锦和追到院门,只看到他玄色披风掠过宫墙转角,像只永不回头的雁。她突然想起那坛未启封的桃花酿,此刻该已渗进桃花坞的泥土,滋养着来年新生的花树。
暮色四合时,宫中传来急报。李白率三千民心军西出阳关,却在玉门关外遭遇埋伏。锦和握着半块玉玦跪在太极殿前,看着杜望安的剑穗明珠在夜空中划出青色轨迹,照亮了皇帝案头那封染血的诀别信——信中只有半阕诗:\"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锦和突然笑了,她知道李白在等她补全后半阕。就像十八年前桃花坞那场未完的诗会,他故意漏写最后一句,等着她红着脸补上\"长相思兮长相忆\"。此刻她提笔在青砖上写下血字:\"吴宫花草埋幽径,晋代衣冠成古丘。\"笔锋落处,砖缝里竟钻出嫩绿草芽,在秋风中瑟瑟摇曳。
天际忽有流星划过,锦和阖目许愿。再睁眼时,她看到李白站在星光下,衣襟上沾着西域的沙,发间别着支半开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