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冥从美梦中惊醒时,池面的风正卷着几片金红莲瓣打旋。他浑身冷汗,指尖还残留着梦境里玄真逐渐透明的触感——那分明是羽化前的征兆。转头见九幽仍蜷在玄真膝头沉睡,眉眼间竟带着他从未见过的平和笑意,像是沉浸在极甜的梦里。
“九幽!醒醒!”玄冥一巴掌拍在九幽肩头,对方却只是咕哝着翻了个身。他心头一沉,忽然瞥见九幽怀中的忘忧正吧嗒着嘴,额间莲纹亮得诡异。再抬眼,簪花、源源甚至池中嬉戏的念霜与忘川都保持着或坐或卧的姿势,连呼吸都凝成了雾。
“中蛊了。”玄冥咬破指尖按向眉心,剧痛中瞥见众人识海里盘踞着蛛丝般的蛊虫——那些半透明的丝线正编织着幻境。他挥剑斩断自己识海的蛊丝,右手顿时血肉模糊,却也换来清醒。再去看九幽时,对方正盯着幻境里玄真白发苍苍的模样掉眼泪,嘴里还念叨着“这样也好”。
“未来有什么好哭的?”玄冥一剑挑破九幽的蛊丝。九幽猛地呛咳出声,眼尾红得像抹了胭脂:“你看见什么了?我看见玄真在人间娶妻生子,儿孙绕膝……”他声音忽然卡住,因为幻境里的玄真正对着虚空微笑,而那虚空分明是忘忧塔的方向。
簪花清醒时,玄冥的剑已刺穿自己右手。她望着玄冥血流如注的手掌,忽然轻笑出声:“原来是‘预见蛊’。”话音未落,池边的老槐树突然沙沙作响,枝桠间垂下无数蛛丝,每根丝上都凝着颗水珠,倒映着不同的未来——有玄真执剑斩妖的,有他抱着婴孩哄睡的,还有他独自坐在莲池边,指尖莲纹渐渐淡去的。
“这蛊是玄真下的。”簪花伸手接住一颗水珠,水珠里的玄真正对着她作揖,“他早算到今日,所以用自己的一缕神魂炼了蛊。你们看见的未来都是真的,但……”她忽然顿住,因为水珠里的玄真正对着她摇头,唇形分明是“别说”。
玄冥却已懂了。他望着众人或笑或哭的脸,忽然想起三百年前玄真抱着襁褓中的他说:“所谓未来,不过是无数个现在叠加的影子。”此刻幻境里的玄真正在老去,而现实中的玄真正在羽化——莲池突然炸开万道金光,玄真闭着眼坐在金莲中央,鬓角的墨梅已化作纯白,衣袂飘飞间,连发丝都泛着星辉。
“走了。”玄冥忽然笑出声,一剑斩断所有蛛丝。幻境轰然破碎的瞬间,他看见九幽的眼泪终于落下来,而玄真正在对他做口型。那口型他太熟悉,是初见时玄真教他练剑的第一式——
“看剑。”
金光冲天而起时,玄冥的剑也出了鞘。他迎着光劈开最后一道幻境,听见九幽在身后喊:“他连羽化都不让我们送!”但没人追出去,因为池边的乌篷船不知何时又停稳了,船头摆着七副碗筷,碗里盛着还冒热气的杏花豆腐。
玄真最后的声音混在风里,轻得像片莲瓣:“人间一趟,不负归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