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拂荡一树柳,塘河飘絮,扬扬洒洒追风而去。
城外茵茵草地上,少年玩蹴鞠玩得正投入,奔跑、追逐、呼喊,好不意气风发。
在城内,一行人骑着大马招摇过市,道两旁的人却是在他们离开后越挤越多。
周家,两三个丫鬟聚在一起精心侍弄花草,丛中散发的阵阵清香携了少女宛若银铃的笑声飘远。
而在屋檐下,春风过,吹不散底下人脸上的阴霾。
周致道:“那傻小子真去了?”
陈伯回:“二公子今早就带人过去了。”
“哼。”周致面若覆霜,转身离去。
“叫人把他从家谱除名,我周家没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后嗣。”
“诶公子,大公子!”
春日暖阳,闲院甚是清幽,有两人在树荫下从容对弈。
司义广拈起一枚棋子,面容沉静,专注地凝视着棋盘。
“他们家惯会攀亲,跟狗屁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可曾想他们攀亲竟攀到魔族身上了,真是愚蠢。”他瞄准棋格,不轻不重落下一子。
对面的杜靖嘴角扬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轻抚下巴,不慌不忙地思考着应对之策。
“自己引来的祸水,天道不会不顾,等着瞧吧。”
侍女悄然走来,为两位奉上香茗。
幽元宫,宫人匆匆入殿。
“禀尊上,宫外有一队人马,说是,说是来迎亲的。”
幽然写下最后一行,慢条斯理地归笔。
紫荧荧的漩涡凭空出现。
“传殿卫重惠回宫。”
幽明殿上,依旧是那几个人在场,不过这次并未有长老到场。
焚深抱拳而立,虿魇神色淡然。
幽然扫视众人,其实也就两个,一个焚深,一个虿魇。
“如诸君所见,周合来提亲了,就在宫外,孤,准了。”幽然道。
底下两人脸色突变,反应最大的当属焚深。
“这怎么行!”焚深急道。
幽然道:“孤准了那便是行。”
焚深和虿魇一同把视线投向原先长老的位置,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焚深又道:“这么重要的事需得长老许可——”
“这是孤的家事!”幽然怒道。
他闭了嘴,但还是不死心。
“此事至关重要,属下以为还是先请示长老殿为好。”虿魇态度倒是守礼得多。
幽然道:“孤说过了,这是孤的家事,在这里请诸君前来只是通知,你们什么身份,还插不上手。”
虿魇和焚深默契对视,别无他法。
“我不同意!”
听见莫名熟悉的声音两人皆回头望去。
毋蓝君气势汹汹赶来,身后的殿卫也急匆匆赶到。
“卑职无能,未能拦住毋蓝君。”
殿卫的话刚脱口就被来意不善的毋蓝君一掌拍飞,在地上滚了几圈,最终利落地滚下石阶不见人影。
此时的焚深仿佛看到了希望,任何言语都无法描述他内心的激动,暗自庆幸。
“你答应了,我可不答应。”毋蓝君的双眼依旧被厚厚的帽檐遮覆,幽幽绿光钻不出,只是映得整张脸都冷青冷青的。
虿魇暗中舒了口气。
“呃……”
在幽然的抬手间,毋蓝君徐徐往上升,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脖子,嘴里含糊不清,只有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呜呃声,表情万分痛苦。
刚感觉局面出现转机的焚深虿魇两人当场又愣住。
“砰——”
毋蓝君被毫不留情摔在地上,四肢在落地的瞬间扭曲成不自然的角度,森森白骨偏又生的细长,全身都在抽搐,活像一只白骨蜘蛛。见此一幕的焚深和虿魇不禁后怕。
尽管自己已经两眼直冒金光,视野晃荡,她还是第一时间艰难地爬起来。
“你想赶殿下走,自己好坐稳这个位置,我说,我不同意……”
刚说完,只见幽然直接从宝座上站起,拂袖掀起一阵强风将她的帽檐翻转,露出原本绿幽幽的眼珠子,再次掐住她的脖颈。
“孤同意就够了,何须他人插嘴!”
这次幽然下了狠手,骨裂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闻者无不毛骨悚然。
毋蓝君两眼一闭,没了动静。
他将人再次摔下,怒道:“来人,拖下去!”
白骨在落地的一刹瞬间散架,完整躺在地上的则是一具人偶。
修炼瞳术的魔会从他们的肉身修起,另外还会存一具适合自己的人偶作依托,肉身被毁并不会导致魂飞魄散,二者皆不存才是真正的死亡。
很快就有人上来,本想捧起地上的人偶,未预料到散落的骨架先发出咯哒动静,随后瞳烬用尽所有力气颤颤巍巍支起骨躯。
“别碰她。”瞳烬连简单站立都显得格外艰难,把地上的人偶仔细捧着。
幽然依旧不客气道:“带下去。”
她自知自己无能为力了,看了眼怀里的人偶,迷迷糊糊地嘴里不知在念着什么,已然神志不清,被宫人循循诱导引出殿,偏偏在殿门口停下了,说什么也不肯离开,宫人不敢造次,由她去了。
虿魇心下做了考量,然后俯身拱手行礼道:“尊上,公主生养在宫中数十年,临朝听政多日,长老殿悉心栽培已久,如果今日尊上一定要一意孤行的话,恕我等不能任之。”
见状,刚刚还发愣的焚深也赶紧单膝跪下。
“是啊,公主成亲这么重要的事不管怎么说最少也要经过殿议,令人信服,名正言顺!”焚深道。
幽然笑了笑,道:“你们的意思是,孤同意了,你们不同意,你们胜在人数,此事就不能作数了?”
未等他们回答,幽然看向殿门口方向,道:“传殿卫重惠!”
两人心中隐隐有种不安,默默相视。
重惠迈着沉稳的步伐进殿,双膝下跪。
幽然瞟了眼另外两人,转而对重惠道:“你此次安抚蒙敦暴乱有功,孤特命你为新任蒙敦君,以后蒙敦的大小事务通通交由你处理。”
“属下领命!属下定当全力以赴,不负尊上所望!”重惠一字一板道,掷地有声。
前边的焚深和虿魇登时就傻眼,满脸的难以置信。
“那好,蒙敦君,孤让公主出嫁,骨阙君和伊兹君都不同意,你作何想法?”幽然问道。
重惠低着的头就没抬起过,坚定道:“属下心意紧随尊上。”
焚深忍不了了,直接站起,怒目而视道:“他不过是一个个小小的殿卫,更何况是个人族魔修,也能跻身魔君之列,我焚深耻于跟这种人为伍!”
幽然拍案而起,怒道:“当初孤要派人前往蒙敦镇压暴乱怎么不见你们窜出来,现在这份功劳被别人拿了就知道挺身而出了,要不是你们一个个的惜才如命,导致幽明殿无人可用,孤又怎会做出此种决策!他当这个蒙敦君无可非议,尔等休要再议!”
关键时刻,虿魇又搬出了长老殿。
“眼下只剩长老殿未表态,不妨请长老们入殿,此等大事长老未到场属实说不过去。”
“我不允。”戌长老带着强大的气场踏入幽明殿,瞬间所有人都被震住了。
当那一丝希望的曙光乍现,虿魇眼中燃起希望之光。
在之后,戌长老不言,似乎预知了结果,只待上面的人给出他满意的答复。
幽然细心整理了一番自己的袖袍,而后缓缓落座,恢复如初的泰然神色。
“孤,居幽明殿之主,有些事不能面面俱到,难免疏忽大意。”幽然再度拿起拐杖,悉心摩挲着上面的木质纹路。
见他终于要松口了,虿魇一众才缓缓落下心。
幽然再顾众人,道:“幸而有诸君,有尊长老,有诸位明鉴事理,晓以利害,幽明殿自然会做出最明智的决议。”
原本心中暗爽的焚深在听多了这种话后也开始了不耐,期盼对方赶紧步入正题,文绉绉又磨磨蹭蹭的使他越发烦躁。
“所以,”幽然的语气瞬间降到冰点:“你们适才,是在劝谏,还是逼谏?”
气氛突然又转为之前的紧张,之中威压更甚。
虿魇扑通就跪下了,姿态何其谦卑,进言道:“那周合不过凡体肉躯,怎可公主殿下相配,再之古制不可违,殿下成婚自有族内安排挑选,恳请尊上收回成命。”
焚深暗地里不屑:这时候了还要搞这些名堂,真是麻烦……心里虽然这样想,但也还是紧随虿魇的步伐跪下,顺便也附和了一句。
“恳请尊上收回成命。”戌长老垂手道。
幽然的视线扫过众人,慢悠悠道:“公主出嫁一事,事先是孤了,奈何伊兹君,骨阙君意见不一,虽说蒙敦君同孤一致。”
“恕属下直言,新任蒙敦君,也需再议。”虿魇突然插话道。
焚深见机也接道:“属下附议。”
幽然貌似来了兴趣,反问道:“哦,那诸君可是有了人选?”
焚深一听急了,明明是在讨论婚事,怎么又扯远了。
还是虿魇稳重,提出日后再议。
“眼下还请尊上就公主婚事做出正面回应,别的事此后再议不迟。”戌长老不论何时都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即便在此刻焚深快急得抓耳挠腮之时他也能自持如常。
幽然放置好木拐杖,几度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孤方才任命的蒙敦君在那之前应当还作数吧?”
虿魇无话可说,焚深也放弃了。
“作数。”戌长老道。
虿魇他们虽不做回答,却也恭恭敬敬地朝重惠这位暂时的新同僚行了一礼,算作认可。
重惠面对突如其来的“敬意”,赶紧给对方回以揖礼,焚深还是打心底里看不上他,只是默默期盼着这件事赶快翻篇。
“如此便好。”幽然这会儿突然笑了,搞得他们反倒摸不着头脑。
幽然又道:“孤话接上句,说到了蒙敦君与孤看法一致。”
“本是两边相持平,关键时刻还是长老亲自出面——”
“长老殿准了。”
殿内几人一惊,回身望去,只见申长老不慌不忙走了进来,来到幽然眼前。
申长老发现戌长老也在,语气中掺了些尴尬,道:“原来都在啊……”接着他换言又道:“那我申殿允了,我允了。”
他谦和地冲在场众人连连笑道:“我允了,公主殿下要嫁人,我允。”
焚深他们从未料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觉得事情越发离奇了,简直匪夷所思。
幽然见时机大好,便道:“现在长老殿也同意了,这可不再是孤的一意孤行。”
马上,他又道:“传令——”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