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森猛地站起来。
科里亚被他这动静吓了一跳,他抹了把脸:“怎么了?”
屁股下装弹簧了?
“靳烛幽呢?”安德森连尊称都没喊,就这么冒冒失失地不知道向谁问道。
上将眼尾瞬间红了,他咬住下唇,紧紧绷住拳头,身上伤还没恢复,连环锁还没取下来,就立刻向外走,差点被绊了个趔趄。
从0直接跃升到100%,这只虫不知道要搞出什么诡计来,也不知道对自己做了什么,亦或者在暗中图谋什么,安德森不安地思考着,思绪却比更加急促的恐惧盖过了。
雄虫不见了。
这一次似乎和前几次宿在救济点不一样,这只虫一点信息也没留,就这么消失了。
安德森有些喘不过气来。
要是ooi此时有点闲心,说不定就能码字告诉上将,这叫做分离焦虑。
犬科宠物的高发病。
ooi当然不会码垃圾话,他正打算告诉记得脚底冒火星子的上将阁下的去处,科里亚忽然先开了口:“军舰……”
安德森顿住了,他看向眼带血丝,疲态尽显的科里亚:“军舰……围剿的……”
他毕竟是听靳烛幽前来保护小虫崽的,虫崽在他眼皮底下重伤,受到的冲击定然不小。
这只虫和那只雄虫是一伙的,得知这个消息,安德森也没有太惊讶。
安德森越来越不安,他觉得自己必须要去找这只雄虫。
从刚醒来,怀里只剩下一朵枯萎的玫瑰开始,心跳就加快,呼吸也变得滞涩。
安德森生生拽断了连环锁,他登上了星舰,雌虫心底的恐慌越放越大,上将对边际星不够熟悉,这里的一切情况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如果科里亚不说,对于靳烛幽会去的地方,他也没有头绪。
他一直有意地告诉自己,他面对的是雄虫靳烛幽,而不是母巢圣谕的圣座,在一定程度上,也导致雄虫不多向他展露属于圣座的那一面。
靳烛幽亲手给他编织了一个属于过去的梦,将他笼罩在了保护伞下。
这就导致他对雄虫边际星的这几年一无所知。
安德森想,他至少该问问的。
问一问那只雄虫,这些年过得还好吗?
就这么短暂的一瞬,他不再去想雄虫曾经的罪行,而仅仅只为了看到了在他眼前的,这只有清澈黑眸的虫。
圣座也好,小雄虫也好,这时候的上将才敢面对这个现实,他们都是这只雄虫,这只喜欢夹着半真半假的笑,在角落里远远看着他的虫。
“如果有一天,上将发现自己喜欢上我,该怎么办?”
当时他看着那双眼睛,不自觉地说了什么呢?
“会……很难过吧。”
明明知道自己配不上雄虫,知道自己是如此的无趣刻板,知道自己和他应当停留在雌父雄子的安全区内,还要对这双如宙宇深河一般的眼眸产生这样深刻的执妄。
会很难过吧。
雄虫听了这句话是什么表情,大概是露出了一个笑来,但是垂着的眼尾,勉强的嘴角,都让这抹笑不如不笑。
他明白这种表述可能带来误解,但当时想的是,让这只虫断了心思也好。
可偏偏,随着那被牵拉着,没有神魂的笑,他的心也微微抽痛了一刹。
“那太可惜了,我不舍得您难过啊。”
安德森将跃迁速度拉升到极致,也不管全身碾压一般的冲击感,他逼近星舰,却发现几艘军部标识的星舰都在逆方向行驶。
上将的手心握紧,微微出汗。
特制玻璃窗中的宇宙静谧又漆黑,仿佛望一眼,就能将虫完全吸纳进去,跌坠入恒久的睡梦中。
像那只雄虫的眼睛,从边际星之后,就一直不自觉去捕捉,去追随的眼睛,是那双映着暖色灯光的眼睛,含笑的眼睛,是那双宏大而宽容,能无私包容下他所有秘密的眼睛。
于是安德森就将最隐秘的一刹,转瞬闪过的心情,都藏在了那双眼睛里。
但此刻在那双眼的尽头,是绽开的,明亮的火光,吞没了所有声音,是星舰安静地爆炸,安静地破碎,安静地解体。
宇宙也将他的秘密藏了起来。
安德森呆坐在玻璃舱后,看着那艘他下令围困住的破旧星舰一点点分崩离析。
光脑里传来贼匪星舰遭遇星盗的消息,安德森嗓音干涩:“他在……里面吗?”
ooi看着眼角瞬间红了的上将,有些不知如何回复,他觉得按照靳烛幽的秉性,断不会在这里折戟沉沙,这些星盗搞不好还是他请的,但是阁下在棺椁中的时候,状态确实很糟糕。
他也没法追踪健康状况,自从靳烛幽复活后,他锁定的一直是那个虫造容器,现在要他再去找本体,无异于大海捞针。
于是ooi只能颤抖着码过去:“大概……没吧?”
毕竟是千年的老狐狸了。
安德森沉默地看着眼前,手攥得紧紧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ooi看着这个速度都快撞上了,忙提醒:“宿主!”
在最后一刻,安德森下达了加速推进的终止命令。他双目充血,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星舰的传送通道已经被炸毁,他无法实现远距离登陆。
安德森打开军舰物资舱,从里面取出了统一的备用翅翼。在武装在身上,脊背刮蹭着冰冷的钢片时,他又恍惚了一瞬。
独属于他的那对翅翼已经损毁于异兽潮中了。
那对翅翼,那枚戒指,好像他已经没再留着什么雄虫给他的东西,安德森意识到,如果这次雄虫彻底消失,他只剩下一些零碎的,短暂的回忆。
一些随时会随着时间彻底消散殆尽的回忆。
安德森径直飞向了解体的军舰,ooi被这一作死举动吓得半死,他赶紧准备好防御道具,上将灵活地躲过爆炸溅射的大碎块,但一些小的碎片无法避免,不一会儿,安德森全身都狼狈不堪。
“宿主,注注注意安全啊啊啊——”ooi拍击码字,一个碎块贴着安德森脖颈擦过去。
安德森却不再看任务面板,他全心全意地向最深处那道门冲去。
小舱室解体比外部慢一些,这次爆炸并非内部爆炸,而是遭遇了外部袭击,即便如此,还是什么都没剩下,黑色的棺椁早就被高温烤成一块焦木,在空中扭曲着熊熊燃烧。
即便里面有虫,也已经死亡。
偏偏安德森不信邪,他张开翅翼飞扑过去,金属翅翼被爆炸的冲击生生削下来一片,雌虫用手扒开高温的棺木盖,手掌漆黑起泡再到接近碳化,他疼得咬牙,但还是坚持掰开。
棺椁扭曲在一起,里面是一些因为高温而部分碳化的布料,雌虫没有看到尸体的痕迹,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
ooi给安德森兑换了保护层,这才避免爆炸的冲击波将这只虫撕成碎片,但保护层承担的冲击有限,他只能拼命搓键盘,催促这只不知为什么傻在原地的虫快走。
每一任宿主都带出了命很苦的感觉呢。
安德森出去的时候比进来时灵活多了,ooi几乎都没怎么用道具帮这只莽雌挡着。
完全出来时,雌虫也没讨着多少好,从正在爆炸的星舰中进出,和鬼门关走一遭无异,安德森的眼睛被灼烧得通红,全身上下都是擦伤和烧伤的伤痕,这还是ooi为他挡了大部分碎块的情况下。
这只虫真是不要命了。
疯得和靳烛幽不相上下。
安德森的反应很快,他驾驶星舰赶往主城。
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再给他一次机会,去靠近那只雄虫,去重新认识那只雄虫,毕竟他们之间还有个约定,若是他找出证据来,雄虫要将一切全盘托出。
仿佛只要他将一切说出来,这几十年的杳无音讯,几十年的辗转反侧,几十年的惶惶不安就能一笔勾销。
是善也好,是恶也罢。
至少不要隔着一层茫茫大雾,让这只虫连归家的路也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