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外层那片精心伪装的“荒漠之皮”下,大地深处,是另一番炼狱景象。中层防御圈——“岩骨之盾”——正在天然洞穴群的肚子里,被机械的咆哮、汗水的咸腥和钢铁的意志强行捶打出来。
空气浑浊得能当砂纸用,混合着粉尘、柴油味、岩石的湿冷,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扩大的洞口像巨兽咧开的大嘴。洞内,几盏大功率探照灯勉强撕开黑暗,映出嶙峋怪石和忙碌人影的扭曲影子。三台混凝土搅拌机并排怒吼,滚筒转得像抽风的陀螺,轰鸣声震得人脑仁疼。
砂石骨料哗啦啦倒进去,水泥粉腾起白雾,水一冲,搅成粘稠的灰色泥浆洪流。上料的工兵们裹得像个面人,只有汗水冲出的沟壑证明下面还有张脸。
“加料!快快快!b3区的模板祖宗快撑爆了!”
工段长李振国嗓子哑得像破锣,指着一条黑黢黢的支洞入口,安全帽上的水泥点子跟勋章似的。几个“泥人”立刻推起沉重的独轮车,吼叫着冲向支洞。小车在坑洼的地面上蹦迪,泥浆溅得到处都是。
支洞里更憋屈。钢架像肋骨般撑着随时要塌的洞顶。风镐手“钻头”刘猛和他的伙计们,正抱着风镐“哒哒哒”地啃岩壁,火星子乱蹦,噪音能把人耳膜顶穿。
“停镐!停!” 地质工程师老周盯着地质雷达屏幕,脸在头灯下绿得吓人,
“这儿渗水了!有裂缝!快加固!加厚!”
“钻头”抹了把汗水泥汤的混合物,啐了一口:
“老周!这破洞是块烂海绵吗?天天漏!” 抱怨归抱怨,手上没停,麻溜地跟支护班一起,在渗水点周围焊角钢、铺钢筋网。
“废什么话!‘钻头’!想当万年化石就磨蹭!” 李振国挤进来,急得看手腕上的压力表,
“后面泥浆等着下锅呢!模板压力快炸了!” 一车混凝土推进来,粗大的振捣棒“嗡嗡”插进去,泥浆飞溅,洞里瞬间成了噪音、粉尘、湿气和汗臭的混合地狱。
主洞深处,一个巨大的天然穹顶下,是核心指挥所。这里防御拉满。工兵们正用液压平台,给穹顶盖最后几块“铁被子”——沉重的复合装甲板。
“左前角,下放三公分!慢!慢点!” 技术军士孙浩(从外层调来的“艺术家”)死盯着激光定位仪,汗珠悬在下巴上也不敢擦。液压操作手小心翼翼,装甲板发出沉闷的呻吟。
“定位oK!焊!” 孙浩下令。焊工上前,“滋啦!” 刺眼的蓝光爆开,人影在岩壁上乱舞。滚烫的焊渣噼啪乱跳,空气里满是臭氧和铁水味。
“乖乖,” 一个新兵仰头看着合拢的钢铁穹顶,
“这‘铁棺材板’真能扛钻地弹?”
“废话!” 旁边拧螺栓的老兵“刀疤”赵刚(也从外层调来,专治不服)瓮声瓮气,伤疤在焊光下闪亮,
“三十米厚的石头加这‘铁被子’!女娲的‘穿山甲’(钻地弹)来了也得嗑掉门牙!愣着干啥?递扳手!” 新兵赶紧把沉重的液压扳手递上。“刀疤”胳膊肌肉贲张,拧螺丝像在拧敌人的脖子。
另一边,在迷宫般的通道节点上,工兵们正用激光切割机和“拆迁神器”电锤,在加固好的墙或厚实岩壁上开“耗子洞”——射击孔。
“角度!角度啊大哥!” 火力点设计师郑宇,一个眼镜片比酒瓶底还厚的书呆子军官,拿着图纸和激光笔上蹿下跳。“A7号!再往下压五度!要能打到拐角后面十五米的犄角旮旯!b2号!洞口里面磨光溜点!减少跳弹!别让人当靶子打!”
开洞的工兵灰头土脸,小心翼翼地在硬骨头(混凝土或岩石)上雕琢出内宽外窄的怪孔。
“郑工,这洞开得跟耗子眼似的,能瞅见外面吗?” 一个刚凿完孔的兵喘着粗气问。
“就是要外面看不清里面!” 郑宇推推眼镜,镜片上一层灰,
“咱们在里面得看得清!咱们是暗处的毒蛇,不是庙会的气球靶子!” 他指着图纸上密密麻麻的死亡扇形区,
“‘老干妈’(重机枪)和‘钢雨制造机’(蜂巢火箭)交叉摆!火力网给我织密实喽!一个点哑火,旁边两个点立马补枪!让女娲的狗腿子进来多少,变筛子多少!” 士兵们看着图纸上代表死亡的红扇子叠在一起,覆盖了所有通道,默默咽了口唾沫,把冰冷的武器底座焊死在孔后面。
洞穴深处,传来一种不一样的轰隆声——低沉、冰冷、带着水汽。那是被强行拽过来的地下暗河。冰冷刺骨的河水在人工渠里咆哮翻滚,墨绿色的水流卷着白沫,成了核心区最后的护城河——“寒渊”。寒气扑面,水雾弥漫,灯光在水汽里像惨白的光柱。
“温度!” 负责水利的工程师林薇裹着厚防寒服还冻得哆嗦。
“零上2度!流速6.5米\/秒!” 渠边看仪器的兵扯着嗓子喊。
“见鬼!比想的还冷还急!” 林薇皱眉记录,“水下组!下!检查‘刺猬网’的锚点和感应器!别让水冲跑了!”
两名裹得像粽子的潜水员“冰棍”和“石头”,顺着梯子哆哆嗦嗦浸入墨绿色的急流。“嘶……透心凉,心飞扬……” “冰棍”的声音带着牙颤音从通讯器传来。
“闭嘴‘冰棍’!检查b区锚点!” 水面支援组长吼。
水面灯光勉强照进水下,两个模糊身影顶着激流摸索固定在渠底的粗大合金锚链和连接“荆棘网”的卡扣。那网由无数带倒刺的锋利钩刃编成,像巨大的水下刺猬。
“b7锚点……牢!感应器……信号……弱!重复,信号弱!” “冰棍”报告吃力。
“可能线松了!加固!小心别挂网上!” 林薇急令。
“石头”靠近一个闪微弱红光的感应器,水流像冰手撕扯他。他一手抓扶手,一手拿工具操作。突然一股暗流涌来,他身体一晃,工具“嗖”一下被卷没影了,腿差点蹭到旁边闪着寒光的合金网。
“小心!” 岸上水下同时惊呼。
“没……没事!”
“石头”稳住,心有余悸,“妈的……这网比女娲还毒!A8……勉强加固了,信号……不稳!” 水下每一秒都是煎熬。
“够了!上来!换备用件!不能留坑!” 林薇果断下令。这冰冷的水流,考验的不只是人,更是防御的每一颗“螺丝钉”。
当最后一块复合装甲板在焊光中合拢,当最后一挺“老干妈”在“耗子洞”后装弹上膛,当水下传来“荆棘网自检oK,信号稳了”的冰冷电子音时,“岩骨之盾”的核心,终于锻造完成。
搅拌机的咆哮渐渐平息,巨大回声在空旷起来的洞穴里消散,只剩下暗河的永恒怒吼和通风管道的低沉嗡鸣。空气里还是那股子粉尘、钢铁、焊锡和冰水汽的混合味儿。
陈雷站在核心指挥所厚重的合金门前,身处三十米岩层之下。他伸手摸了摸冰冷粗糙、焊疤遍布的装甲墙,侧耳听着厚厚岩石和钢铁也挡不住的、来自“寒渊”的低沉水吼。脸上是疲惫,更是岩石般的凝重。
“报告队长,‘岩骨之盾’主体和防御系统,齐活!” 李振国、孙浩、赵刚、郑宇、林薇等骨干站在身后,同样一脸倦容,眼神却像打磨过的刀子。他们身后,幽深的通道如同巨兽的血管,每一个拐角都藏着死亡的交叉火力。
陈雷没回头,只是点了下头。按下通讯器,声音在空旷洞穴里带着金属质感:
“‘铁砧’呼叫‘熔炉’。‘岩骨之盾’合拢。‘寒渊’水冷正常,‘刺猬’就位。所有火力点,静默警戒。我们……”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身后疲惫却挺直的脊梁,扫过冰冷的枪口,扫过坚固的穹顶,仿佛要穿透岩层,
“…在石头和钢铁的心窝子里,等它们来撞个头破血流。”
通讯器电流嘶嘶:
“‘熔炉’收到。漂亮,‘铁砧’。休整,待命。记住,盾已铸成,接下来,看它能扛住多少雷霆了。”
洞穴深处,陷入短暂的、沉重的寂静。只有暗河的水,在深渠中不知疲倦地奔流、咆哮,卷动着水下致命的寒光,像巨兽沉睡中冰冷的血液在循环。
灯光扫过新铸的钢铁穹顶、冰冷的射击孔、幽深的通道,最后落在那条墨绿色的、散发无尽寒意的“护城河”上。
一股比岩石更沉、比寒流更冷的肃杀之气,在这由石头、钢铁、泥浆和冰水构成的堡垒深处,悄然弥漫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