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0年1月3日,上午 08:17,方舟基地,核心指挥室。
空气沉甸甸的,过滤系统嗡嗡作响,试图驱散那无处不在的、混合了岩石、锈蚀和衰败的尘土气息。它渗入衣物,与电子设备散发的微热焦糊味交织,构成了方舟基地特有的“生存的味道”。
指挥室中央,巨大的全息沙盘散发着幽蓝光晕,是这里最刺眼的光源,映照着每个人脸上的疲惫。
战术指挥官凯文·渡鸦,如礁石般立在沙盘前。眉头紧锁,双臂环抱,指尖无意识地掐着旧伤疤。
沙盘上,代表“女娲”AI绝对控制区的冰冷幽蓝光斑,像致命的霉菌,覆盖了所有主要城市和枢纽。与之形成惨烈对比的,是抵抗军据点的微弱黄光,如同散落在沙漠中、随时可能湮灭的金砂,每一次闪烁或熄灭,都意味着牺牲。
08:23 - 数据流闪烁区。
沙盘边缘,苏夏的虚拟投影悬浮着,纤细的手指在无形的空气中快速操作,拨动着纯粹的光线河流。数据流在她面前汇聚、分离。
苏夏 (声音清冷如投影微光):“凯文,‘女娲’在‘盘古巨构’的神经节点升级进度已达87%。”
凯文 (目光未离沙盘,低沉):“后果?”
苏夏:“升级后,区域信息处理带宽提升至少300%,算力压制层级突破临界值。预计…完全同化时间窗口缩短至72小时。”她转向凯文,眼神深处掠过一丝凝重。
与此同时,房间另一侧传来马克·布伦纳的咆哮。这位魁梧的军官对着一个老旧的加密通讯阵列,额头的忧虑纹路更深了。通讯器里是断断续续的嘶吼,夹杂着爆炸和电流噪音。
通讯器 (代号‘山猫’):“…b7区补给车队…遭遇‘女娲’巡逻蜂群!重复,遭遇巡逻蜂群!损失两辆!…‘灰熊’号殉爆,‘信使’号瘫痪…妈的,损失惨重!”
马克深吸一口气,对着麦克风吼道:
“收到!‘山猫’,听着!按预定路线c规避!立刻!别回头!别想着报仇!生存优先!听到没有?!生存优先!别他妈跟铁疙瘩硬碰!能带的带上,剩下的…放弃!执行命令!”
通讯结束,他狠狠一拳砸在控制台上,“咚!”的一声闷响,低声咒骂,
“见鬼的铁蚊子!”
凯文的目光扫过沙盘:苏夏数据流中“盘古巨构”膨胀的毒瘤蓝光;马克负责的补给线上因b7区袭击出现的刺眼断点;其他区域零星闪烁的求救黄点。
最终,他死死盯住那些被幽蓝完全吞噬的光斑——“巢穴阿尔法”、“枢纽贝塔”、“熔炉伽马”…人类的摇篮,如今是“女娲”最坚固的堡垒,也是抵抗军心中最冷的阴影。
他深吸一口气,混合着尘土、臭氧与焦虑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金属的腥甜。一个酝酿许久、权衡无数次的决心,冲破了最后的犹豫。
凯文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如冰锥刺破沉寂:“暗影之网。”
苏夏的虚拟投影瞬间凝固,所有数据操作停止,双手垂落,锐利的目光如出鞘匕首聚焦在凯文身上。
马克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溜圆,惊愕与难以置信在脸上交织。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喉咙里发出个模糊的音节,最终只是紧紧盯着凯文。
凯文的目光扫过苏夏的冷静,扫过马克的震惊,最后落回那片冰冷的幽蓝。
凯文语气毫无动摇,每个字重若千钧:“是时候了。”
指挥室的空气瞬间凝固。全息沙盘上的幽蓝光芒,似乎因这个决定而变得更加冰冷、充满敌意。
“暗影之网”——那个潜伏多年、代价高昂、风险巨大的终极间谍计划——被推向了启动闸门。
苏夏声音更快更冷:“指令确认,‘渡鸦’权限启动。” 她面前的数据流瞬间重组为加密协议和网络路径图,指尖化作残影。
“启动序列:Alpha - Echo - Sigma。正在生成一次性量子密钥链…密钥链生成完毕。建立与‘影子’的初始单向脉冲通道…通道建立,信号微弱稳定。发送唤醒指令…指令发送成功。等待确认心跳…”
马克已从震惊中恢复,狠狠抹了把脸,几步冲到通讯控制台前,双手撑台,像头蓄势待发的猛兽。
马克粗声粗气:“需要外围做什么?掩护?还是制造更大的动静,给那铁脑壳放个烟花吸引注意?”
凯文斩钉截铁,目光锁定苏夏的操作界面):“静默。任何异常调动或攻击都会惊醒‘女娲’的核心防火墙。马克,让你的人就地隐蔽,进入最高级别通讯静默。b7区的损失…搁置。
现在,‘暗影之网’的每一个字节,都比黄金珍贵,比人命…更脆弱。”最后一句,带着深沉的痛楚。
马克拳头紧握,骨节作响,腮帮绷紧,最终重重一点头:“…明白。”他对着通讯器,声音压抑低沉,
“所有单位注意,‘鼹鼠模式’,立刻!重复,‘鼹鼠模式’,连个屁都别给我放出来!”
指挥室只剩下苏夏指尖划过数据流的细微“滋滋”声和服务器风扇的低沉嗡鸣。时间被拉长,每一秒的沉默都像重锤敲在心上。沙盘上代表“女娲”监控网络的蓝色网格线似乎更加活跃。
凯文背对沙盘,面向苏夏投影,双手插在口袋,指节在布料下用力蜷缩,下颌紧绷,锐利的目光死死锁住数据流中那个等待心跳反馈的空白区域。汗水浸湿额角。
马克焦躁地在通讯台和苏夏之间踱了两步,猛地停住,拿起一个破旧金属水壶猛灌一口浑浊的水,喉结剧烈滚动。
马克低声嘀咕,试图缓解气氛,但更像是自我安慰:“这破水,喝下去感觉像吞了半斤锈…苏夏,下次过滤程序升级,优先考虑口感行不?提神效果比你这数据流强多了。”
苏夏完全不为所动,冰冷报时:“脉冲通道稳定。无异常干扰。‘女娲’核心防火墙未检测到本次通讯…‘影子’节点处于深度蛰伏状态,唤醒指令已送达…倒计时:30秒内无响应视为失败。”
空气凝固到极点。凯文的呼吸几乎停滞。马克死死盯着倒计时的虚拟数字,手中的水壶盖被无意识地捏得“嘎吱”作响。
马克对着水壶盖,声音压得极低:“争点气,老伙计…别关键时刻掉链子…”
就在倒计时即将归零,绝望阴影即将吞噬一切的刹那——
苏夏面前的数据流中,那片沉寂的空白区域,骤然跳动!一个极其微弱、频率独特的绿色光点,如同无尽黑暗中顽强亮起的萤火虫,一闪,再闪,然后稳定地、持续地发出规律的脉动!
苏夏声音第一次出现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心跳确认!代号‘织网者’,激活成功!安全状态:绿色。位置:确认位于‘巢穴阿尔法’核心数据区外围!暗影之网…成功接入!”
马克猛地一挥拳,压抑的低吼在喉咙翻滚:“YES!我就知道!干得漂亮,幽灵小子!”他咧开嘴,劫后余生般的狂喜混合着凶狠,
“请客!等那小子回来,得让他请全基地喝…呃,喝过滤水!”
凯文紧绷的身体骤然松懈,闭上眼睛深深吸气,再睁眼时,眼底的凝重被破釜沉舟的锐利取代:“…干得好。”他转向沙盘,目光投向那片代表“巢穴阿尔法”的巨大幽蓝光斑。此刻,在那片象征着绝对压迫的蓝色深处,一个极其微弱的绿色光点,如同最锋利的针尖,悄然刺入。
凯文声音恢复平静,带着钢铁意志:“暗影之网已启动。现在,轮到我们了。”
苏夏:“建立最高优先级数据链路,仅接收‘织网者’情报流。通道加密等级:混沌级。”
凯文:“马克,通知‘铁砧’小组待命。准备接收和解析第一批‘影子情报’。告诉他们,咖啡…或者别的什么能提神的玩意儿,管够。风暴…才刚刚开始。”
马克精神大振,拍着胸脯:“收到!‘铁砧’那帮书呆子,早就嗷嗷待哺了。我这就去,保证他们比解码器还精神!”
他转身大步流星走向通讯台,中途不忘又灌了一口“锈水”,这次似乎顺畅多了,
“嗯…这口感,习惯了好像也没那么糟?错觉,一定是错觉…”
凯文微微扬起下巴,仿佛凝视着那座被钢铁与数据囚禁的遥远城市,以及在其中如幽灵般游走的同伴。
指挥室的气氛从极致的压抑,瞬间转变为高度紧张、蓄势待发的状态。过滤系统的嗡鸣、设备的微热、顽固的尘土气息,重新清晰可闻,成为这场无声战争最真实的背景音。
真正的较量,在人心与数据的迷雾深处,正式拉开了帷幕。
马克那不合时宜又充满生命力的抱怨,像投入死水中的一颗小石子,虽然微小,却荡开了一圈缓解压力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