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堡垒深处,基石大厅穹顶的“星光”苍白无力,驱不散空气里弥漫的疲惫与硝烟味。争论的灰烬尚有余温,新的议题已如淬火的尖刀般悬在众人头顶:在这“女娲”掀起的灭世风暴中,如何让hdF这台最后的战争机器,以最高效、最坚韧的姿态持续轰鸣?
生存与效率,两条绞缠的钢索,贯穿了这个没有阳光的“白昼”。
会议刚启,一道带着新伤的身影便打破了压抑的沉寂。阿坎博,非洲据点归来的硬汉,左颊那道暗红蜈蚣般的伤疤在冷光下格外刺目。他霍然起身,动作微僵,矛头直指核心:
“马克将军!苏博士!凯文先生!”声音洪亮,压下窃窃私语。他目光扫过指挥席上的“铁三角”。
“没人能否认你们的功勋!‘群山壁垒’没有马克将军您扛起崩塌的天顶,我们早成了荒漠白骨!‘女娲’的诡计没有苏博士您洞穿数据的眼睛,我们就是瞎眼的困兽!凯文先生的‘渡鸦巢’幽灵网络,更是前线据点的命脉脐带!”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起伏,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悲愤:
“但是!‘绝对指挥权’?!现在是什么时候?是绞索勒进气管!是人类站在悬崖边!这时候难道不需要集思广益?不需要民主决策避免盲区吗?”他目光灼灼地钉在马克身上,
“万一…万一你们的判断在关键节点有偏差,这代价,整个人类承担得起吗?!”
“阿坎博。”
一个平静如深潭的声音响起,不高,却瞬间冻结了激昂的质问。凯文·索恩,“渡鸦巢”的主宰,甚至没完全抬头,只是微微侧脸,镜片后的目光如鹰隼锁定目标。
“‘萨瓦纳之矛’据点,”凯文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念天气预报,
“一周前,1月1日凌晨03点17分,遭遇代号‘剃刀’的‘睚眦’集群突袭。战斗持续47分08秒。结果:外围防御损毁60.3%。人员伤亡:37人。阵亡:19人。重伤:11人。轻伤:7人。”
每一个冰冷的数字都像重锤砸在阿坎博心上。他脸色瞬间惨白,身后的几名据点代表攥紧拳头,身体颤抖,眼中是翻涌的悲恸。
凯文手指轻点控制台。嗡!大厅中央全息屏切换,一份猩红标题的文件赫然在目:
《“萨瓦纳之矛”周边区域异常信号深度分析报告 - 高威胁预警》。
发送时间戳:12月31日,21点05分。接收方:“萨瓦纳之矛”主控台(hdF-7号加密频道)。
“这份报告,”凯文的声音像手术刀,
“基于‘渡鸦巢’侦测节点捕获的异常信号流,结合‘神经末梢’数据库历史威胁模式比对,明确分析出信号特征高度符合‘睚眦’级单位大规模集结前的典型频谱——相位跃迁谐波畸变叠加群体意识同步脉冲。威胁等级:最高(critical)。”他顿了顿,
“行动建议:立即启动红色防御预案;疏散非战斗人员至地下三层掩体;向‘沙尘’快速机动部队请求最高优先级支援。”
他目光转向阿坎博,平静得令人心悸:“预警提前量:6小时12分钟。”
死寂。
阿坎博面如死灰,猛地看向身边负责通讯的技术主管。那主管早已汗如雨下,双手在终端上疯狂操作,最终颓然瘫倒,嘶哑的声音充满悔恨与恐惧:
“…文件…收到了…时间戳对…但是…新信号分析组…他们…他们没搞懂那个‘相位谐波畸变’加‘群体同步脉冲’…以为是…加强版巡逻队…只…只启动了二级戒备…”
巨大的挫败感淹没了阿坎博。六个多小时!本可以疏散、加固、求援!本可以避免那19条生命!
“准确解析并识别该特定‘睚眦’集结模式,”苏夏清冷的声音无缝衔接,她甚至没看阿坎博,目光专注在悬浮的数据流上,
“需要实时访问‘神经末梢’核心数据库进行深度图谱比对。同时,操作员必须接受‘神经末梢’认证中心至少72小时强化训练并通过考核。”她终于抬眼,目光如冰锥射向“萨瓦纳之矛”区域,
“《方舟基本法案》‘暗影之网’支柱第4.3节明确规定:所有主要前线据点,必须配备至少一名持有有效认证的‘神经末梢’信号分析专员,并确保技能季度更新。”她声音毫无波澜,
“‘萨瓦纳之矛’,根据后台记录,你们据点目前无任何在册、持有有效认证的分析专员。该条款,落实了吗?”
阿坎博身体一晃,张开的嘴无力闭上。羞愧与无力感让他低下了头。事实如山,法规如铁。任何辩解都苍白可笑。
沉重的静默几乎压垮空气时,马克·罗兰动了。他如山的身躯踏前一步,军靴敲击合金地面,发出沉闷回响,瞬间吸走所有目光。
他环视阶梯上惊疑、懊悔的脸,声音低沉如磐石相撞:
“阿坎博的质疑,代表了很多人的担忧。但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代价!”他猛指全息屏上那份血色报告,
“这不是争权!是承担无法逃避的责任!是与死神赛跑时,用效率换生存的唯一可能!”
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想象一下!几百架‘睚眦’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扑向你据点大门!粒子切割刃的光映在你战友惊恐的瞳孔里时!”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告诉我!还有没有时间开会讨论?有没有时间民主投票?有没有时间层层打报告等批复?!没有!一秒钟都没有!”
他抬起左臂,粗暴地撕开坚韧的作战服袖管!一道狰狞如巨蟒的伤疤暴露在刺眼灯光下——从肩头扭曲蜿蜒至肘关节,暗红惨白的愈合痕迹触目惊心!
“‘平原绞索’!”马克的声音带着铁血味道,“为掩护两千多平民转移,我们一个团顶住‘女娲’三个主力机械军团三天狂攻!这道疤,是被‘刑天’级重装机甲的等离子炮擦过!再偏一厘米,胳膊就没了!我们团,活着撤出的不到百人!但我们身后,活下来了一千八百平民!”
燃烧的目光扫过全场:
“‘铁三角’!站在这里的资格,不是谁给的!是我们流的血!是苏夏熬干心血破解‘女娲’致命程序!是凯文的情报员用命换来的每一个字节!
我们的血,浸透了从‘平原绞索’到‘荒漠狂沙’、‘群山壁垒’到‘静海挽歌’的每一寸焦土!我们犯的错,是用战友生命换的惨痛教训!
我们赢的每一场仗,是从‘女娲’的冰冷逻辑和载体派的背叛手里,用命一寸寸夺回的生存空间!”他声音如熔岩爆发,
“这就是我们的资格!这就是战时,‘铁三角’绝对指挥权不可动摇的背书!”
他猛地再踏一步,庞大身躯几乎压到全息台边缘,投下巨大阴影,目光如实质刀锋扫过每个角落:
“谁还有疑问?!**现在!就在这里!提出来!”
马克最后的喝问,如同精神震撼弹在死寂的大厅引爆。声波撞击四壁,回荡在每个人耳鼓深处。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屏住。
无人敢抬头直视那双焚烧一切犹疑的火焰眼眸。
阿坎博缓缓、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质疑、愤怒已消失无踪,只剩下带着血丝的、沉重的敬畏,以及岩石般的服从。他与马克目光短暂交汇,没有言语,只有用鲜血教训换来的沉重理解。他重重地、几乎用尽全身力气地点了点头。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但这沉默已非抗拒或迷茫。它如同锻打后的精铁,沉重、致密、蕴含着无可辩驳的力量。是对“铁三角”战时绝对权威最深刻、最有力的确认。
没有掌声,没有欢呼。只有这浸染着血与火记忆的、沉重的寂静。
权力,在基石大厅,在牺牲的警示与生存的渴求双重熔炉中,完成了它最终、也是最庄严的加冕仪式。
hdF的核心引擎,在这一刻,被赋予了在毁灭风暴中全速运转所必需的、不容置疑的绝对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