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一道身影已至桌前。
此人身形矮壮,一把长须直垂至地,随着稳健的步伐在地上拖行,竟不染尘埃。
此人正是昨日在谷外与杨过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长须老者。当时公孙绿萼欲带他入谷,正是这老者率众阻拦,双方对峙之际,杨过急中生智,谎称与公孙谷主有旧,这才得以入谷。
公孙绿萼见杨过神色有异,轻声解释道:“杨过,这位是我大师兄樊一翁,是我爹的大弟子,深受我爹信任。他这把长须已蓄了数十年,平日里最是爱惜。昨日你们在谷外见过的...”
杨过微微颔首,心下恍然。
他昨日就看出这老者武功不俗,那把长须在他行动间竟能离地数寸,既不拖沓也不绊脚,显是内力已有相当火候。
此刻再见,更觉其气息沉稳。
只见樊一翁大步走来,他今日作为总管,负责招呼宾客。他对着金轮法王等人抱拳道:“敝谷自先祖迁入、开创此地以来,便立下规矩,谷中上下皆茹素,不食荤腥,亦不饮酒,以此清修养性。并非怠慢诸位,还请见谅。”
他说话时,目光扫过众人,在与杨过视线接触时,却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迅速移开。
杨过自樊一翁出现,便暗自留意。
细看其身形步态,虽极力掩饰,但左肩动作似有几分凝滞不畅,与自己昨夜记忆中那黑衣刺客的身形竟有八九分相似!
杨过心中疑云大起,面上却不动声色。
这时,樊一翁解释完毕,端起一碗清水,向在座宾客敬“酒”:“谷规所限,只能以水代酒,敬诸位一杯,感谢诸位莅临。”
金轮法王闻言,端起水碗淡淡道:“既是谷中规矩,我等自当遵从。”
他身旁的尼摩星却重重哼了一声,看着碗中清水,黝黑的脸上满是不屑,用生硬的汉语低吼道:“水?这算什么待客之道!”
但见金轮法王已然举碗,也只得悻悻端起,嘴里兀自嘟囔着谁也听不清的异域方言。
那潇湘子面色本就苍白,此刻更显阴冷,他嘶哑着嗓子阴恻恻地道:“嘿嘿,素宴清水,倒也符合此谷‘绝情’之名。”
杨过也顺势站起身,看似随意地踱步,恰好来到了樊一翁的身后侧方。
就在樊一翁举碗欲饮的刹那,杨过突然像是脑后发痒般,猛地抬起了右手,作势欲抓后脑。
这个动作,与他昨夜在客舍中,猝然反击那黑衣刺客时所用的招式,一般无二!
樊一翁正全神贯注于应对眼前这几个凶神恶煞的外客,冷不防身后杨过突然抬手,那动作、那角度,与他昨夜险些吃大亏的那一击何其相似!
他做贼心虚,只道杨过已然识破了他,此刻便要当场发难,吓得浑身一个激灵,魂飞魄散之下,手中那碗清水再也拿捏不住.
“哐当”一声脆响,摔在地上,登时粉碎,水花四溅。
这一下变故突生,满座皆惊。
公孙绿萼也惊得站起身:“大师兄,你没事吧?”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集中在了面色惨白的樊一翁,以及他身后一脸“无辜”的杨过身上。
杨过立刻转过身,脸上堆满了“歉意”,连忙拱手道:“哎呀!对不住对不住!在下只是突然觉得后颈有些痒,想挠一下,没想到惊扰了前辈,实在罪过!晚辈绝非有意,前辈没事吧?”
樊一翁脸色煞白,眼神中闪过一丝慌乱,但毕竟阅历丰富,强自镇定下来,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无妨,无妨……是老夫一时手滑,杨公子不必介怀。”
他弯腰想去拾取碎片,掩饰自己的失态。
公孙绿萼已抢先一步,招呼弟子过来收拾,同时关切地问道:“樊师兄,你真的没事?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没事,许是昨夜布置礼堂,有些劳累。”樊一翁摆摆手,不敢再看杨过,匆匆退到一旁。
杨过心中已然雪亮,昨夜行刺之事,必与这樊一翁,甚至其背后的公孙止脱不了干系。
杨过借着桌椅的遮掩,轻轻拉了下公孙绿萼的衣袖,示意她借一步说话。
两人移至厅堂一侧的廊柱旁,看似在观赏墙上的字画。
“公孙姑娘,”杨过低声道,目光却仍警惕地扫视着不远处神色仓皇的樊一翁,“我怀疑,昨夜在我房中行刺的黑衣人,便是你这位樊师兄。”
“什么?”公孙绿萼闻言,秀眉微蹙,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杨公子,你是否因昨夜之事过于紧张,以致……”
她斟酌着用词,“有所误判?大师兄他……他与你素昧平生,昨日方是初见,无冤无仇,为何要冒险行刺于你?这于理不合。”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大师兄性子是耿直急躁了些,对我爹更是忠心不二,但也绝非不明是非、滥伤无辜之人。此事定然另有蹊跷。”
杨过早知道她会如此反应,神色不变,冷静分析道:“姑娘所言在理,乍看确无动机。但请细想:其一,方才我仅是做个手势,他便惊惶失措至此,若非心中有鬼,何至于此?其二,他左肩行动微有凝滞,与我昨夜刺中那刺客的部位吻合。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目光锐利地看向公孙绿萼:“那‘情思缠’既是谷中禁药,等闲弟子如何能得?又能事先藏于我房内香炉之中?能指挥得动弩手在院外接应,并能在一夜之间将现场收拾得天衣无缝,在绝情谷内,有此能力与权限者,屈指可数。”
公孙绿萼听他分析得条理清晰,心中也不由得动摇起来,但嘴上仍下意识辩驳:“即便如此,也未必就是大师兄。或许是谷中另有他人……”
“公孙姑娘,”杨过打断她,语气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我皆知,樊一翁对你父亲唯命是从。有些事,未必需要个人恩怨,奉命而行罢了。”
见公孙绿萼神色变幻,沉默不语,杨过知她已信了七八分,便不再相逼,只淡淡道:“此事你知我知便是,不必声张。且静观其变。”
公孙绿萼微微颔首,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喜堂。
堂前红烛高烧,吉时未至,满堂寂静,独不见新郎公孙止的身影。
公孙绿萼静坐片刻,终是心绪难平,假托安排事务,起身离席。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仍不见公孙绿萼归来,杨过隐隐觉得不安,便也悄然离席,凭着记忆往内谷方向寻去。
行至一处幽静院落,忽闻前方厢房内传来压低的争执声,正是公孙绿萼与公孙止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