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清晨六点二十七分准点进站。
广播里报出站名的时候,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那两个字已经很久没被我认真听过了。车窗外的站台不算新,灰白色的顶棚,几根立柱上贴着褪色的安全标语,熟悉又安静。
我拎起背包,下车。
脚踩在站台的一瞬间,心里忽然空了一下,随后又慢慢被填满。不是激动,也不是疲惫,而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像是长时间在外漂着的人,终于摸到了岸。
出站口还是老样子,几家早餐铺子已经开门,油锅里炸着面饼,热气混着豆浆的香味,在空气里慢慢散开。有人蹲在路边吃早饭,有人拖着行李匆匆往外走,彼此并不认识,却共享着同一段清晨。
我站在出站口,没有立刻走。
这一年多,我从北走到南,走过无数县城和小镇,看过不同的街道、房屋、河流和人群。每一次离开,我都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走”,可真正停下来的这一刻,身体却先一步承认——原来我一直在等这一站。
我深吸一口气,拖着行李走出车站。
——
回家的路不远,我没有打车,选择慢慢走。
街道还是那条街道,路边的梧桐树比记忆里粗了一圈。早市已经摆开,卖菜的大叔把青菜整齐码好,鱼摊前的水盆里还冒着细小的泡。有人在挑鸡蛋,有人和摊主讨价还价,声音不大,却很实在。
我从他们身边走过,没有人注意我,也没有人认识我。
这种被城市“忽略”的感觉,反而让我安心。
拐进那条熟悉的小路时,我放慢了脚步。路面新铺过,但路的弯度没变。那家修鞋的小铺还在,只是换了年轻一点的老板;巷口的杂货店挂着新的招牌,却依旧卖着老牌子的糖和烟。
我在杂货店门口停了一下,买了一瓶水。
老板娘找零钱时抬头看了我一眼,说:“看着眼生啊,是刚搬来的?”
我笑了笑:“算是吧,回来住。”
她点点头,没有再多问。
这种不追问的分寸,让人觉得舒服。
——
家门口的楼还是那栋楼。
楼道里的灯比以前亮了一点,墙壁重新刷过,但转角处那道旧裂痕还在。我拖着行李上楼,脚步声在楼道里回响,一层一层,像是在提醒我,真的回来了。
钥匙插进锁孔的时候,我的手停顿了一下。
不是犹豫,而是突然意识到,这扇门后,不再只是“住处”,而可能是另一段生活的起点。
门开了。
屋子里很安静,窗帘拉着,空气里有一点久未流动的味道。我放下行李,打开窗,光线一下子涌进来,把屋里的轮廓慢慢照亮。
桌子、书架、椅子,都在原来的位置。书架上的书落了薄薄一层灰,我随手抽出一本,翻了翻,纸页已经泛黄,却依旧完整。
我把背包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
笔记本、相机、地图、在各地买来的小书、小物件,还有那本写满沿途记录的厚日记。
我把日记放在桌上,轻轻拍了拍封面。
这一年多,我把很多话写给路、写给陌生人、写给那些只出现一次的清晨和傍晚。现在,它们都安静地躺在这里,像是完成了一次漫长的交付。
——
中午,我简单煮了碗面。
水开的时候,窗外传来邻居家炒菜的声音,还有孩子在楼下说话。锅里的水翻滚着,白气升起,我突然意识到,这些再普通不过的声音,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完整地出现在我生活里了。
我端着面坐在桌前,一口一口吃完。
没有特别的味道,却让人踏实。
吃完饭,我开始整理房间。不是大扫除,而是慢慢地,把空间重新安排。书架挪了一点位置,靠窗的地方空出来,我在心里默默算着尺寸,想着那里以后可以放几排书。
我想起火车上那位心理咨询师说的话。
“很多人不是不想被理解,是不知道去哪儿说。”
那句话在我心里停留了很久。
我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街道。有人推着婴儿车,有人拎着菜往家走,有人低头看手机,表情各不相同,却都在各自的生活里。
我忽然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
——
傍晚的时候,我给刘编辑发了条消息。
“我到家了。接下来可能写得慢一些,但想写得更贴近人。”
她很快回复:“慢没关系,只要你还在写。”
我看着那行字,心里安静下来。
夜色渐渐落下,我打开台灯,在桌前坐好,翻开新的本子,在第一页写下日期和标题。
不是旅行笔记,也不是散文专栏。
我写下几个字:
“书店计划。”
写完,我停住笔,靠在椅背上,听着窗外逐渐稀疏的车声。
这一刻,我没有急着往前走。
因为我知道,真正的路,已经回到了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