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冰冷的、液态黄金般的竖瞳，如同深渊的入口，牢牢锁定了我。酒馆的喧嚣——矮人的战吼、佣兵的吹嘘、杯盘的碰撞——仿佛瞬间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只剩下斗篷下传来的、带着金属摩擦质感的低语，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刺入我的耳膜：
“‘影牙’？我们谈谈。关于你正在寻找的东西……和即将到来的黑暗。”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手指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匕首柄，影踪斗篷下的阴影能量似乎也在不安地躁动。他（从声音判断，更偏向男性）知道“影牙”这个绰号！还提到了“正在寻找的东西”！末日之刃碎片？还是……回家的路？
“坐下。”龙裔的声音不容置疑，戴着黑手套的手指向对面的空位。
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瓦里安“观察环境”的教导在脑海中回响。这个角落是整个酒馆最暗、最偏僻的位置，靠近后门，旁边还有一根粗大的承重柱遮挡视线。对方选择这里，显然是为了隐秘。我拉开吱呀作响的木凳坐下，脊背挺直，尽量让自己的目光显得锐利而不怯懦。
“你是谁？”我压低声音，用精灵语问道。在这个人类小镇，精灵语相对安全。
斗篷的阴影微微晃动，仿佛在无声地笑。“名字不重要，影牙。你可以叫我‘观察者’。或者……一个对你和你的‘雇主’都感兴趣的存在。”他刻意加重了“雇主”二字，竖瞳在阴影中闪烁着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我胸前——那里贴身藏着格鲁的笔记和星银矿砂。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连格鲁都注意到了？
“我对谜语没兴趣。”我语气冷硬，“你想谈什么？”
“谈真相，影牙。”观察者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共鸣，“谈你那位传奇英雄格鲁大人，没有告诉你的秘密。”
格鲁的秘密？我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尽量不动声色。
“比如？”我追问。
观察者没有立刻回答。那只戴着黑手套的手从斗篷下伸出，指尖捻着一小块不起眼的、暗沉无光的黑色金属碎片。碎片边缘参差不齐，表面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纹路在流动，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度不适的、仿佛能吸走周围光线和温度的冰冷死寂感。仅仅是看到它，我就感到一阵心悸，胸口贴身藏着的星银矿砂仿佛被刺激到，传来一丝微弱却纯净的抵抗性凉意。
末日之刃碎片！而且是远比巴纳德男爵提到的那种更核心、更危险的碎片！
“比如，”观察者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为什么格鲁大人……也在秘密收集这些‘小玩意儿’？”
轰！
如同惊雷在脑中炸响！格鲁也在收集末日之刃碎片？！这怎么可能？！他不是一直在对抗亡灵、保护埃里吗？收集末日之刃碎片……这听起来像是反派才做的事！
“荒谬！”我脱口而出，声音因震惊而微微拔高，“格鲁大人是为了阻止它们落入邪恶之手！”
“阻止？”观察者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充满嘲讽意味的嗤笑，“用最精锐的‘影子’，在最危险的遗迹和战场废墟中，不计代价地搜寻和回收？然后呢？这些碎片去了哪里？影牙，你知道吗？”
我哑口无言。鹰眼哨站的任务……瓦里安对石板书讳莫如深的态度……格鲁将自己关在指挥帐篷里的日夜……碎片！难道他们回收的不仅仅是情报，还有……碎片本身？！格鲁把它们藏起来了？他想做什么？
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面对幽灵时更甚。如果观察者说的是真的……那格鲁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他难道想……掌控末日之刃的力量？！
“恐惧了？”观察者的竖瞳捕捉到了我瞬间的动摇，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别急，还有更精彩的。你知道这些碎片最终会汇聚成什么吗？不是一把剑那么简单……而是‘湮灭之心’（the heart of Annihilation）——一个足以撕裂世界壁垒、让现实本身陷入永恒混沌的恐怖核心！”
湮灭之心！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毁灭一切的疯狂气息！
“而你，影牙，”观察者的声音陡然变得如同冰封的利刃，直刺我的灵魂深处，“你体内那股新生的、微弱却奇特的能量……它很美味，也很……显眼。像黑暗中的萤火虫。‘湮灭之心’会喜欢你的。当它真正苏醒时，它会第一个找到你，吞噬你，用你的灵魂作为点燃混沌的薪柴！”
他话语中蕴含的恶意和某种邪恶的预言感让我浑身汗毛倒竖！他指的是什么能量？是我从格鲁笔记中领悟的那点可怜的自然能量？还是……我穿越者的灵魂本身？！
“一派胡言！”我强撑着反驳，但声音有些发虚。鹰眼哨站遭遇幽灵时，那支附着微弱能量的箭矢确实引起了异乎寻常的反应！还有世界树根系被污染的警告……
“是不是胡言，你很快会知道。”观察者收起了那块令人不安的碎片，仿佛从未拿出过。“风暴将至，影牙。旧的秩序在崩塌，新的黑暗在孕育。格鲁有他的棋局，亡灵有他们的阴谋，龙巫妖在阴影中低笑……而你？”他兜帽下的阴影似乎咧开了一个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笑容，“你只是一枚意外落入棋盘的棋子。一枚……被多方觊觎的棋子。”
他缓缓站起身，宽大的黑色斗篷如同活物般垂落，将他全身笼罩得更加严实。“善意提醒：别太相信你的英雄。也别低估你自身的……价值。当你凝视深渊时，深渊也在凝视你。而有些存在，已经注意到你这点微光了。”
说完，他如同融入阴影的流水，悄无声息地转身，走向酒馆的后门，推开，消失在外面的夜色中，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留下我一个人坐在昏暗的角落，心脏狂跳如擂鼓，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彻底浸透。冰冷的恐惧、混乱的猜疑、被当作猎物的愤怒，如同毒藤般缠绕着我的思绪。
格鲁的秘密收集……湮灭之心……我被盯上了……
“嘿！尖耳朵小子！发什么呆呢？”老铜须的大嗓门突然在耳边炸响，他端着一大杯新麦酒，摇摇晃晃地又凑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刚才观察者的位置，“怎么？被哪个漂亮妞勾了魂？还是被老子吓到了？哈哈！”
我猛地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没……没事。有点累了。”
“累？年轻人说什么累！”老铜须不以为意，灌了一大口酒，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虽然依旧洪亮），“对了，刚才忘了跟你说个重要事儿！你不是需要好箭头吗？镇上老铁锤的铺子，那老矮人手艺是这个！”他竖起大拇指，“虽然脾气臭得像茅坑里的石头，但活儿没得挑！特别是处理星银这种宝贝！我看你小子顺眼，给你指条明路！就说是我老铜须介绍的，他兴许能少收你两个子儿！不过……”他嘿嘿一笑，搓了搓手指，“要是成了，以后有赚钱的好活儿，可得想着点兄弟我！”
星银矿砂！对！当务之急是把它们变成真正的武器！无论观察者的话是真是假，无论格鲁有何秘密，力量才是我唯一的依靠！恐惧和猜疑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立刻站起身，向老铜须道了谢（他挥挥手表示小意思），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喧嚣混乱、此刻却让我感到窒息的“断斧”酒馆。
橡木镇的夜晚，空气清冷。我按着老铜须的指点，穿过几条弥漫着铁锈和煤烟味的小巷，找到了“铁砧与烈火”铁匠铺。铺子还没打烊，炉火的余光从门缝里透出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富有节奏地传出。
推门进去，热浪扑面而来。一个矮壮得如同方形岩石、胡子纠结得像铁丝网、赤裸的上身布满汗水和烫伤疤痕的老矮人，正挥舞着一柄沉重的锻锤，敲打着一块烧红的铁胚。火星四溅。
“打烊了！明天再来！”老矮人头也不抬，声音洪亮如打雷，带着浓重的矮人口音。
“是老铜须介绍我来的！”我提高声音，同时从怀里掏出那个装着星银矿砂的鹿皮袋，小心翼翼地打开一道缝，让那奇异纯净的银白色光泽和锋锐气息泄露出来。
叮！
锻锤砸在铁砧上的声音戛然而止。老铁锤（我猜这就是他的名字）猛地转过头，一双隐藏在浓密眉毛下、却锐利如鹰隼的眼睛瞬间锁定了我手中的鹿皮袋！他鼻子抽动了一下，像猎犬嗅到了珍馐。
“星银？！”他低吼一声，放下锻锤，大步流星地走过来，一把从我手中夺过鹿皮袋（动作快得我都没反应过来），粗短的手指捻起一粒矿砂，凑到眼前仔细端详，又用牙齿轻轻咬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咯咯声），眼中爆发出狂热的光芒！“纯度很高！好货！老铜须那酒鬼总算办了件正事！小子，你想做什么？”
“箭头。”我言简意赅，“最好的破魔箭头，能对付亡灵和能量体的那种。需要多少钱？”
“钱？”老铁锤嗤笑一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我，“这种宝贝是用钱能衡量的？老子不收钱！”他紧紧攥着鹿皮袋，目光灼灼地盯着我，“用东西换！等价的东西！”
我心里咯噔一下。我有什么能等价于星银矿砂的？
“或者……”老铁锤话锋一转，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给老子打工！用劳力抵债！正好接了个急活儿，需要人手！帮老子完成这批货，这些星银，老子免费给你打成最顶级的破魔箭头！保准比布拉卡达那些花架子法师附魔的还好使！”
打工？我犹豫了。瓦里安命令明早回营，擅自留下打工……
“什么活儿？多久？”我问。
“急活儿！给‘海鸥角’的‘黑帆兄弟会’赶制三十把水手弯刀！精钢淬火，要锋利，要耐海水！明天日落前必须交货！”老铁锤拍着胸脯，“人手不够，炉火不能熄！你负责拉风箱、递材料、清理废渣！干一夜！干不干？”
一夜？明天日落前交货……我盘算着时间。如果现在开始，通宵干活，凌晨完工，快马加鞭，或许能在瓦里安规定的“明早”时限边缘赶回营地！
星银箭头的诱惑力太大了！想到鹰眼哨站的幽灵，想到观察者口中那恐怖的“湮灭之心”，想到即将到来的黑暗……我需要这些箭头！
“干！”我咬牙答应下来。
“好小子！爽快！”老铁锤哈哈大笑，把鹿皮袋丢还给我，“收好你的宝贝！现在，去拉那个最大的风箱！给老子把火烧旺！让炉子红得能熔化秘银！”
接下来的时间，我仿佛坠入了火焰与钢铁的地狱。巨大的风箱沉重无比，每一次拉动都耗尽臂力；滚烫的铁块需要精准地用长钳夹取、传递；飞溅的火星烫得皮肤生疼；汗水如同小溪般流淌，很快在满是煤灰的身上冲出道道沟壑。老铁锤的咆哮和催促声不绝于耳，矮人的精力旺盛得可怕。
时间在叮当的锤打声和炉火的咆哮声中流逝。深夜，我疲惫不堪，机械地重复着拉风箱的动作，手臂酸麻得几乎失去知觉。汗水流进眼睛，带来一阵刺痛。我下意识地用沾满煤灰的手腕抹了一把脸，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贴身藏着的星银矿砂袋。
就在指尖触碰到矿砂袋冰冷的鹿皮表面时——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到极致、死寂到极致、仿佛能冻结灵魂、吞噬一切的恐怖意志，毫无征兆地、如同万亿吨冰山的崩塌般，猛地撞入了我的脑海！
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崩碎！灼热的铁匠铺、跳动的炉火、老铁锤挥舞锤子的身影……一切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尽的、绝对黑暗的虚空！
在这虚空的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无朋的、缓缓搏动着的……心脏！
它由最纯粹的黑暗和最冰冷的寒冰构成，表面覆盖着亿万张痛苦扭曲、无声哀嚎的灵魂面孔！无数粗大的、流淌着粘稠黑血的血管状触手从心脏中延伸出来，刺穿、缠绕着无数破碎的世界残骸！每一次搏动，都释放出毁灭性的能量波纹，无声地撕裂着周围的空间，留下蛛网般的、闪烁着不祥紫黑色光芒的时空裂痕！
无边的恐惧、绝望、疯狂、以及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彻底消亡的极致渴望，如同海啸般冲击着我的意识！我的灵魂在这恐怖的景象前瑟瑟发抖，仿佛风中残烛，下一秒就要被彻底吹熄、吞噬！
这就是……湮灭之心？！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被这纯粹的黑暗与疯狂彻底淹没时，那颗恐怖的、搏动着的黑暗心脏中央，那最深邃的黑暗里，一双巨大无比、燃烧着冰冷幽蓝魂火的……龙瞳，缓缓睁开了！
它跨越了无尽虚空，穿透了时空的阻隔，冰冷、死寂、带着绝对主宰般的漠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饥饿感，精准无比地……锁定了我！
“找到……你了……”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直接在灵魂层面响起的、仿佛亿万亡魂齐声低语的意念，狠狠撞入我的脑海！
“呃啊——！！！”
我发出一声凄厉的、不似人声的惨叫，整个人如同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眼前一黑，向后重重栽倒！后脑勺撞在冰冷的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子？！喂！你怎么了？！”老铁锤的惊呼声仿佛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黑暗吞噬了意识。最后残留的感觉，是胸口星银矿砂传来的、微弱却顽强抵抗的清凉，以及那双跨越虚空、燃烧着幽蓝魂火的巨大龙瞳中，那抹令人骨髓冻结的……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