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灯下,朱棣铺开信纸,狼毫蘸墨,手腕悬停片刻,终是下笔。
信中写道:“吕氏亲启。今有一事相商,关乎允炆在高丽安危。辽东常孤雏拥兵自重,与辽王相结,实为北境大患。若能设法将其调离辽东,朱植独木难支,辽东军必散。届时,北境无掣肘,高丽一路可保无虞,允炆处境亦能转安。
可嘱朝中相熟朝臣,递章弹劾常孤雏,言其久镇辽东,兵势过盛,恐生异心。皇上本多疑,闻此必生忌惮。此事若成,于允炆益处良多,北境安稳,高丽方能无虞。望吕氏斟酌,速作决断。朱棣手书。”
写罢,他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用火漆封了,唤来心腹亲卫:“将此信密送京城,务必交到吕氏手中,不可有丝毫差池。”
亲卫接了信,揣入怀中,领命而去。
朱棣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夜色,喃喃道:“吕氏向来为允炆计,此事关乎其子安危,她必不会推辞。”
那信快马加鞭送抵京城,吕氏拆阅后,眉头紧锁。
她深知常孤雏在辽东的分量,也明白若此人被调离,辽东局势必变。
想到远在高丽的朱允炆,她终是下定了决心,当即召来几个相熟的朝臣,暗中嘱托其事。
一场围绕着调离常孤雏的谋划,便这般在南北之间,悄然展开了。
早朝时分,奉天殿内香烟缭绕,文武百官按品级分列两侧。
朱元璋端坐龙椅,听着各司奏事,忽然有个身穿青色官袍的江南籍御史出列,跪地奏道:“陛下,臣有本启奏。”
朱元璋抬眼:“讲。”
那御史朗声道:“辽东总兵常孤雏,久镇边地,手握重兵。近闻其在广宁大搞兵演,甲士过万,旌旗蔽日,更私造火器,远超规制。辽王朱植与之过从甚密,常入军营议事,夜不归宿。臣恐二人结党,拥兵自重,日久必生异心,望陛下明察!”
话音刚落,又有两个江南籍官员出列附议:“御史所言极是!常孤雏乃开国功臣之后,自恃功高,在辽东说一不二,地方官皆仰其鼻息。且其部将多是私属,只知有将,不知有君,长此以往,恐成尾大不掉之势!”
殿内一时寂静,众臣面面相觑。
有与常孤雏相熟的将领想开口辩驳,却见朱元璋脸色沉郁,便把话咽了回去。
朱元璋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击,沉声道:“常孤雏在辽东整饬军备,本是职责所在。但私造火器、与藩王过从过密,若属实,确非小事。”
那领头的御史忙道:“臣有辽东细作传回的消息,常孤雏所造虎蹲炮,威力远胜京营火器,且已铸有百门之多。辽王校场观演后,更赠其良马千匹,此等举动,不得不防!”
朱元璋眉头皱得更紧,看向兵部尚书:“此事你可知晓?”
兵部尚书出列躬身:“回陛下,辽东确有添造火器的奏报,但称是防御鞑靼所需,臣已按例核准,未料其数量如此之多。”
朱元璋“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殿内气氛越发凝重,那些江南官员见目的已达,便不再多言,只等着圣裁。
朝会散去后,消息很快传出,京中议论纷纷。
谁都看得出,这弹劾来得蹊跷,分明是有人在背后推动。
而远在北平的朱棣听闻此事,嘴角露出一丝冷笑——吕氏果然出手了。
朱标几乎是闯进御书房的,龙纹常服的下摆被风掀起,脸上还带着急跑后的薄红。朱元璋正埋首批阅奏折,见他这副模样,抬眼时眉头微蹙:“慌什么?”
“父皇!”朱标上前一步,双手按在案边,气息还没匀过来,“儿臣刚从兵部回来,听说您要查常大哥在辽东的部署?”
朱元璋放下朱笔,指节叩了叩桌面:“怎么,你有话说?”
“不是儿臣有话,是父皇您忘了?”朱标急道,“常大哥在辽东修烽燧、练新兵,上个月还递了折子说要扩编神机营,那些部署,哪一样不是您御笔批了‘可’的?”
他拿起案上的辽东舆图,指尖点着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您看这几处粮仓,是去年秋收后建的,当时您还说‘有备无患’;还有那支新练的骑兵,盔甲样式都是您亲自改的,说要‘利涉寒川’——”
“父皇,”朱标忽然放缓了语气,眼底带着恳意,“常大哥性子直,做事只知往前冲,但他对朝廷的心,比谁都真。辽东苦寒,他在那儿待了五年,鬓角都白了,去年回京述职,手里还攥着半截冻裂的箭杆,说是打退鞑靼时折的。”
朱元璋没说话,目光落在朱标手里的舆图上,那上面有几处墨迹发晕,是朱标急得指尖蘸了汗蹭的。
“儿臣知道,父皇是怕边将权重。”朱标声音低了些,“可常大哥不一样,他每封信里都写‘臣在辽东,如在御前’,还把儿子送来京城读书,说‘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袖中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块风干的糕点,边缘都硬了:“这是常大哥的亲兵带来的,说是辽东新收的糜子做的,他说让太子尝尝‘边地的甜’。父皇,这样的人,您若真要治罪,底下人该怎么想?”
朱元璋看着那块糕点,又看了看朱标泛红的眼眶,忽然叹了口气:“你啊……”他重新拿起朱笔,却没再看奏折,“朕什么时候说要治他的罪了?”
朱标一愣。
“传旨,”朱元璋笔尖转向另一张纸,“赏辽东总兵常遇春……不,”他想了想,改了口,“赏辽东全体将士,每人一匹蜀锦,做件新袄。”
朱标眼睛一亮:“父皇!”
“别高兴太早。”朱元璋瞪他一眼,“让他把新练的骑兵阵法画出来,朕要亲自看。若画得不好——”
“儿臣替他盯着!”朱标笑着应道,转身时脚步都轻快了,刚到门口,又被朱元璋叫住。
“告诉常孤雏,”老皇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些不易察觉的暖意,“糜子糕不错,让他明年多种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