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龙旗在夜色火光中傲然招展,旗下嬴政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针,又如同悬在楚军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陈城城头陷入了短暂的死寂,随即是更大范围的骚动和恐慌。恐惧如同实质的潮水,冲刷着每一个楚军士卒的神经。
项燕死死盯着远处高坡上那个身影,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愤怒、屈辱、还有一丝被彻底轻视的狂躁在胸中翻腾。嬴政!他竟敢如此!视我大楚数十万将士如无物!
“弓弩手!”项燕的声音因为极致的压抑而嘶哑变形,带着血腥味,“目标,秦王龙旗!给本将射!不惜一切代价!射死他!”这一刻,什么战术,什么消耗,什么避战,都被这帝王赤裸裸的挑衅碾得粉碎!唯有将其射落马下,才能挽回这崩塌的士气!
“将军!距离太远!强弩之末,恐难伤其分毫啊!”副将急声劝阻。
“射!!”项燕双目赤红,状若疯虎,“射不到也要射!乱其心神!侯生!你的毒火弩呢?给我对准那里!放!”
侯生早已被嬴政那无视一切的气场所慑,此刻被项燕一吼,猛地一个激灵。对,毒火弩!这是唯一的机会!若能以毒烟袭杀秦王……他眼中瞬间爆发出孤注一掷的疯狂光芒。
“遵命!”侯生尖啸一声,枯瘦的手指向嬴政所在的高坡,“神机营!上毒火箭!目标——秦酋龙旗!三轮齐射!放!!”
楚军城头一阵忙乱。强弓劲弩吱嘎作响,被奋力拉开。更引人注目的是数十架造型奇特的床弩被推上前沿,弩臂上架着的正是那幽绿磷光闪烁的毒火弩箭!负责发射的士卒脸上带着恐惧和狂热交织的扭曲神情。
“预备——放!”
嗡——!
凄厉的破空声撕裂夜幕!
刹那间,数百支寻常箭矢如同密集的飞蝗,铺天盖地射向高坡,划出令人心悸的轨迹。而混杂其中的那数十支毒火箭,箭簇上的幽绿磷光在夜空中拖曳出诡异的尾焰,如同地狱鬼火,带着刺鼻的甜腥气味,直扑嬴政所在!
“护驾!!”
“举盾!!”
高坡上,护卫在嬴政四周的卫尉军精锐反应极快!巨大的玄铁盾牌瞬间层层叠起,在嬴政和李薇身前构筑成一道钢铁壁垒!蒙恬留下的这部分卫尉军,皆是百战悍卒,动作迅捷如电。
叮叮当当!噗噗噗!
寻常箭矢如雨点般撞击在厚重的盾牌上,发出密集的金铁交鸣,少数越过盾墙的也被盾牌后的长戟格开。然而,那些毒火箭却展现出了可怕的威力!
嗤——!
一支毒火箭狠狠扎在一面玄铁巨盾的边缘!箭头爆裂,一股浓稠的、带着幽绿磷光的墨绿色烟雾猛地喷涌而出!那烟雾仿佛有生命般,带着刺鼻的硫磺混合着腐尸的恶臭,迅速扩散,无视盾牌的格挡,丝丝缕缕地向缝隙中钻去!烟雾触及盾牌表面,竟发出“滋滋”的轻微腐蚀声!
“有毒!闭气!!”盾牌后的卫尉军校尉厉声嘶吼,声音带着惊怒。
几乎同时,另外几支毒火箭也落在了盾阵外围的地面或岩石上,爆开一团团恶毒的绿烟。浓烟迅速弥漫开来,将高坡前沿笼罩在一片诡异的、令人作呕的惨绿雾霭之中!视野瞬间变得模糊,刺鼻的气味让人头晕目眩,盾阵后方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和闷哼。
“阿政!”李薇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就想往前冲。
“寡人无事!”嬴政沉稳的声音穿透烟雾传来,带着一丝被激怒的冰冷。他依旧按剑而立,身形在烟雾中若隐若现,那双锐利的眼睛穿透混乱,死死锁定着陈城方向,没有丝毫动摇。卫尉军的盾阵将他保护得极好。
“太后!快戴上!”阿禾手忙脚乱地将那个猪嘴造型的“避秽罩”塞到李薇手中,自己则用一块浸湿的布巾紧紧捂住口鼻,即便如此,也被那刺鼻的毒烟呛得眼泪直流。
李薇不敢怠慢,立刻将“避秽罩”套在脸上。皮革和软皮边缘紧密贴合面部,虽然视野因水晶片而稍显狭窄模糊,但瞬间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恶臭!她尝试着小心呼吸,透过层层过滤的夹层,吸入的空气虽然带着皮革和木炭的混合气味,却已无那致命的毒瘴!效果出奇的好!
“好!相里勤大师果然没让人失望!”李薇精神一振,立刻下令,“传令!所有前排将士,湿布掩住口鼻!盾阵坚守,不得慌乱!后方预备队,避秽罩优先装备!”
命令迅速传递下去。混乱的前沿盾阵在军官的呵斥下渐渐稳住。湿布虽然简陋,多少有些阻隔作用。而少数已经装备上那滑稽“猪嘴”的士卒,则成了混乱中最显眼的定心丸——他们虽然样子古怪,却行动如常,甚至还能大声传递命令!
“看!那猪嘴……真管用!”
“秦人的‘避秽神器’!太后娘娘带来的!”
原本因毒烟而有些动摇的秦军士气,因为这直观有效的防御手段,竟奇迹般地稳住,甚至有所回升!
城头上,侯生透过弥漫的烟雾,死死盯着高坡。当他看到那面玄黑龙旗依旧在烟雾中隐约招展,盾阵稳固,预想中秦军成片倒地的景象并未出现,尤其是看到烟雾边缘几个顶着“猪嘴”还在活蹦乱跳指挥的秦兵时,他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
“不可能!我的蚀骨青磷烟……怎么会……”他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语,枯瘦的身体摇摇欲坠。项燕的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毒火弩首秀,竟被对方那滑稽的面具轻易化解?这对士气的打击,比嬴政亲临更甚!
“废物!”项燕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也不知是骂侯生还是骂那失效的毒箭。
然而,嬴政的怒火,岂是轻易能平息的?
“好一个毒火弩!好一个下作手段!”嬴政冰冷的声音如同寒流刮过战场,“项燕!侯生!尔等黔驴技穷,只敢用此等魑魅魍魉之术了吗?寡人便让你们看看,何谓煌煌正道!何谓天威!”
他猛地抽出腰间太阿剑,剑锋直指陈城,声音灌注内力,如同滚滚雷霆,响彻四野:
“传寡人令!神机营——”
“驱瘴惊雷!”
“目标——陈城城头!覆盖射击!”
“给寡人——轰!!!”
早已蓄势待发的秦军神机营阵地,瞬间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不是弓弦的嗡鸣,而是火药被点燃后狂暴的怒吼!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数十个黑沉沉的陶罐,被特制的抛石机奋力掷出!这些陶罐比寻常石弹小,但速度更快,带着凄厉的呼啸,划破被毒烟污染的夜空,如同死神的请柬,精准地砸向陈城城头楚军毒火弩最密集的区域!
城头楚军惊恐地抬头,看着那些黑点急速放大。
“是石弹?!”
“不!是秦人的妖火罐!”
侯生瞳孔骤缩,凄厉尖叫:“散开!快散……”他的警告被淹没在震天动地的爆炸声中!
轰隆——!!!!
第一枚“驱瘴惊雷”在城楼女墙附近凌空爆炸!没有惊天动地的火光,却爆开一大团浓密的、灰白色的、带着强烈刺激性草木清香的烟雾!那烟雾扩散的速度极快,瞬间笼罩了一大片区域!
紧接着,第二枚、第三枚……数十枚驱瘴惊雷如同冰雹般落下,在陈城城头各处轰然爆开!此起彼伏的爆炸声中,大片大片浓烈的灰白烟雾升腾、弥漫、融合!它们如同拥有净化之力的云海,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吞噬、中和、驱散着那些幽绿恶臭的毒烟!
嗤嗤嗤——!
灰白烟雾与幽绿毒烟接触的地方,发出如同冷水浇上热铁的剧烈反应声!刺鼻的恶臭被强烈的艾草、硫磺、石灰混合的辛辣气味所取代!这气味虽然也刺激,却带着一种祛邪除秽的“正气”,与那甜腥腐臭形成鲜明对比!
“咳咳咳!我的眼睛!”
“喘……喘不过气了!这白烟……辣!”
“毒烟!毒烟散了!被冲散了!”
城头楚军彻底陷入混乱。驱瘴惊雷爆炸的巨响和气浪本就骇人,爆开的灰白浓烟更是无孔不入,辛辣的气味刺激得他们涕泪横流,剧烈咳嗽,呼吸困难,眼睛灼痛难忍!原本倚仗的毒烟屏障,竟被对方以这种更霸道、更“正大光明”的方式,硬生生驱散、净化!
更可怕的是视野。浓密的灰白烟雾笼罩了整个城头,几步之外便人影模糊。恐慌在不可知的烟雾中急速蔓延。
“妖法!秦人又用妖法了!”
“我看不见了!敌人在哪?!”
“救命啊!我的脸……好辣!”
惨叫声、咳嗽声、兵刃脱手的铿锵声、慌乱的奔跑踩踏声混杂在一起,城头守军建制大乱,士气瞬间崩溃!
侯生被一股强烈的辛辣烟雾呛得几乎窒息,眼泪鼻涕糊了满脸,他捂着喉咙,发出嗬嗬的怪声,看着眼前一片翻腾的灰白,眼中充满了绝望和难以置信。他毕生钻研的阴毒瘴气,竟然……竟然被对方用更猛烈、更“阳光”的烟雾,像扫垃圾一样扫荡干净了?这简直是对他毕生所学最彻底的羞辱和否定!
“不……不可能……我的蚀骨青磷……”他嘶哑地低吼着,状若癫狂。
项燕也被这突如其来的“烟雾反击”打得措手不及。他同样被浓烟呛得连连咳嗽,视线受阻,耳边全是己方士卒崩溃的哭喊。看着身边陷入混乱的军队,再望向高坡方向——那里,玄黑龙旗依旧在夜风中傲然挺立,旗帜下方,嬴政的身影在烟雾稀薄处若隐若现,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的狼狈。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项燕的脊椎爬升。秦军的手段,层出不穷,且……堂堂正正,带着碾压般的力量!
“稳住!不许乱!”项燕强压下翻腾的气血,嘶声力竭地吼着,试图重整秩序,“湿布掩面!坚守岗位!秦军并未……”他话音未落。
呜——呜——呜——!
低沉雄浑的号角声,如同沉睡巨兽的咆哮,从秦军大营连绵的壁垒后响起!那不是进攻的号角,而是某种更宏大、更沉重的命令!
紧接着,令大地都为之颤抖的轰鸣声从秦营深处传来!
轰!轰!轰!轰!
整齐划一,沉重无比!那是数万、甚至数十万大军,在统一号令下,用兵器顿地,用脚步踏地发出的战吼!每一步,都让地面微微震颤;每一声轰响,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楚军士卒早已脆弱不堪的心防上!
壁垒后方,无数火把被同时点燃,火光冲天而起,将半边天空映成一片赤红!火光中,无数秦军的身影在壁垒后出现,盔甲反射着寒光,戈矛如林,杀气盈野!他们并未立刻攻城,只是如同沉默的钢铁森林,在壁垒后集结、顿足、发出那令天地变色的轰鸣!
轰!轰!轰!轰——!!!
“风!风!风!大风——!!!”
战吼声终于冲破壁垒,如同狂暴的飓风,席卷整个战场!那凝聚了数十万人意志的呐喊,带着无坚不摧的毁灭力量,狠狠撞向被烟雾笼罩、士气崩溃的陈城!
城头上,残存的灰白烟雾被这震天的声浪激荡得翻滚不休。烟雾中幸存的楚军士卒,听着那山呼海啸般的“大风”,感受着脚下大地传来的、仿佛永不停息的震颤,看着壁垒后方那无边无际的火光和寒光……最后的抵抗意志,如同被洪水冲垮的沙堤,彻底崩塌了。
“秦军……要总攻了!”
“完了……全完了……”
“逃命啊!”
哭喊声、丢盔弃甲声彻底压过了军官徒劳的呵斥。项燕站在一片混乱的城头,望着那高坡上岿然不动的玄黑龙旗,听着耳边震耳欲聋的“大风”战吼,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冰冷的绝望,终于将他吞噬。
嬴政……仅仅站在那里,仅仅是一面旗帜,一声号令,便已将他逼到了悬崖边缘!
而此刻,在远离主战场数百里之外的楚国腹地,一支精悍的秦军骑兵正如同幽灵般在丘陵与河流间快速穿行。为首的年轻将军蒙恬,勒住战马,摊开手中一份由黑鹰刚刚送达的密报。
密报上字迹简洁却力透纸背:
“龙旗已立,毒烟已破,大风起兮。项燕心胆俱裂,陈城指日可下。尔部,依计行事,直插巨阳!断其归路,锁死项燕!勿使一人漏网!”
蒙恬眼中精光爆射,猛地将密报攥紧,抬头望向东南方向,嘴角勾起锐利的弧度:“巨阳……项燕,你的棺材板,本将亲自给你钉上!传令全军!抛却一切辎重!只带五日干粮!目标——巨阳!全速奔袭!”
马蹄声再次如雷响起,这支利剑,带着嬴政的意志和李薇的期望,以更快的速度,刺向楚国心脏地带,直指项燕大军可能的退路——巨阳(今安徽阜阳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