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有千般眷恋,万般不舍,现实终究如同悬顶利剑,带着不容抗拒的锋刃,斩断了这短暂的、浸满奶香与温情的安宁。
霍廷渊抱着儿子的手臂,无意识地收紧,勒得小家伙不舒服地哼唧了一声,他才猛地惊醒,慌忙松了些力道。
他呼吸着寝殿里温暖的气息,目光近乎贪婪地流连在云夕疲惫却温柔的侧脸,在女儿纯然恬静的睡颜上,仿佛要将这一切都刻进灵魂深处。
然而,就在他沉溺于这蚀骨的温存,几乎要将远方阴霾强行压下之时——
“陛下!急报!”
一道刻意压得极低、却带着急迫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寝殿的宁静!
霍廷渊高大的身躯几不可查地一僵。
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将怀中的儿子更加轻柔地交还给身旁的奶娘。
他深吸一口气,再转身时,脸上所有的挣扎、痛苦和不舍,已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覆盖。
一名风尘仆仆暗影统领,如同鬼魅般单膝跪在光影交界处,双手奉上一枚被汗水浸透、边缘磨损的密信铜管。
“大乾……剧变!”
“线报确凿!乾帝陛下……承受不住日夜煎熬,于三日前……骤然倒下!”
霍廷渊瞳孔骤然收缩!尽管早有预感,亲耳听到皇兄倒下的消息,心脏仍像被重锤狠狠砸中!
“太医院倾尽全力,人民医院的大夫亦被秘密召入宫中……”
“然……群医束手!脉象诡谲,查不出具体病灶,只言……精气神如流沙般消散,已是……油尽灯枯之象!”
“油尽灯枯?!”
霍廷渊齿缝间挤出这几个字,握紧的拳,指骨捏得咯咯作响!看来背后的人确实等不了了?!这绝非寻常病症!
暗影统领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凝重:
“更危急者,太子霍修杰!乾帝倒下当日,便以监国之名,迅速接管禁军,封锁宫闱!所有探视乾帝之请求,皆被其以‘静养’为由驳回!朝中稍有异议之臣,或被贬斥,或被……秘密拘押!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乾帝陛下……恐已身陷囹圄,危在旦夕!”
“篡位!”
这两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霍廷渊的心头!他那个侄儿,终于撕下了最后的伪装!趁父病危,磨刀霍霍!
暗影统领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复杂难言的讽刺:
“京都内外,人心惶惶。直到此刻……那些昔日对您百般猜忌、排斥您‘功高震主’的朝臣勋贵们……才开始惶惶不可终日。
街头巷议,竟有……自发请愿之声,盼……盼‘战王’能归……力挽狂澜!”
盼他归?!
霍廷渊唇边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带着浓重的讥诮与悲凉!何其讽刺!当他浴血沙场,为大乾镇守国门时,他们视他为猛虎,忌惮他兵权!骂他是卖国贼!如今大乾将倾,豺狼环伺,他们才想起他?!
迟来的悔悟,比草都贱!
寝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烛火不安地跳动,映照着霍廷渊雕塑般冷硬的侧脸。
云夕早已坐直了身体,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那压抑不住的剧烈震颤!
霍廷渊缓缓闭上眼,胸膛剧烈起伏。
家与国,情与义,骨肉与责任……
如同两股狂暴的洪流,在他心中猛烈冲撞!几乎要将他撕成碎片!
许久,许久。
霍廷渊猛地睁开眼!
他反手用力握紧云夕的手,力道大得让她蹙眉。
他看向她,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斩断一切后路的坚定:
“夕儿……”
他顿了顿,似有千言万语,最终只凝成最沉重的托付,
“宸儿和昭儿……还有你……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他霍然转身!
那高大挺拔的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仿佛属于丈夫和父亲的柔软气息,被彻底剥离,取而代之的是那曾令大乾敌军闻风丧胆的凛冽杀伐之气!
“传令!”
他对着跪地的暗影统领说道:
“即刻点齐‘玄甲卫’!”
“备千里良驹!”
“一个时辰后——”
他脚步毫不停顿地走向殿门,背影决绝得没有一丝回头,只有那冰冷如铁的声音,裹挟着滔天的怒焰与必杀的决心,重重砸在死寂的空气中:
“随本王……杀回大乾!”
大乾皇宫,帝王寝殿。
浓重的药味混杂着一种衰败腐朽的气息,沉甸甸地压在空气里,几乎令人窒息。
帷幔之后的龙床上,昔日威仪赫赫的乾帝霍廷哲,此刻形销骨立,面色蜡黄如金纸,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经锐利如鹰隼的眼眸,如今只剩下浑浊的光。
太子霍修杰,一身明黄四爪蟒袍,就站在龙床前。
他身姿挺拔,面容继承了霍氏皇族的俊朗,只是此刻,那俊朗之下却覆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鸷与急不可耐。
他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父亲,眼神深处没有多少哀戚,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和……等待。
“父……父皇……”
霍廷哲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太子脸上。
他嘴唇翕动,声音嘶哑微弱得如同蚊蚋,却带着一个垂死帝王最后的不解与……心寒:
“太子……朕……朕待你不薄……”
每说一个字,都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储君之位……早已……早已属你……朕百年之后……这江山……自……自然是你的……为何……为何……如此等不及……?”
他浑浊的眼中,甚至流露出一丝微弱的痛楚和难以置信的失望。
对这个儿子,他并非没有期待,也曾倾注心血栽培,虽知他心性不够宽厚,手段有时过于阴狠,但念在是嫡长,也倾尽他的心力培养他……
可如今……他竟连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气的耐心都没有了吗?
霍修杰听着父亲断断续续的质问,脸上那层刻意维持的恭敬与忧色,如同劣质的油彩般寸寸剥落。
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扭曲的弧度,眼中压抑已久的欲望和焦虑终于如同毒蛇般探出头来!
“等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