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帚成精】——
清光绪年间,奴仆王廷佑之母曾讲述一桩发生在青县的奇事。每逢除夕,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忙着辞旧迎新,空气中弥漫着爆竹硝烟与酒菜香气。青县一户姓陈的人家,正围着灶台包饺子,忽听门外传来急切的叩门声。
“屋里的,伫立久矣,何花钱尚不送出耶?” 尖锐的女声穿透门板,带着几分不耐。陈家老爷眉头微皱,命儿子开门查看。门外站着个挎竹篮的妇人,鬓角插着朵艳红通草花,眉眼细长,唇色猩红,篮中各色通草花栩栩如生,在寒风中却不见半点摇曳。
“大嫂怕是认错人了,我家并未买花。”陈家老爷赔着笑。卖花妇人却冷笑一声:“好没道理!分明是你家垂髻小娘子,穿藕荷色棉袄,亲手取走三朵芍药花!”屋内众人面面相觑——家中女儿年方十岁,尚梳双丫髻,且无人出门买花。
争论间,后院突然传来老仆妇的尖叫:“快来人!天大的怪事!”众人举着灯笼涌向后院茅厕,昏黄光晕中,只见墙根处那把秃陋的破扫帚上,赫然插着三朵新鲜通草花。花瓣润泽,花蕊颤动,正是卖花妇人篮中物。陈家老爷顿觉后颈发凉,抄起木棍将扫帚狠狠劈成数段。碎木落地瞬间,竟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呦呦”声,暗褐色的汁液顺着裂口渗出,在雪地上蜿蜒如血。
当夜,陈家将碎木付之一炬。火焰中,扫帚残骸扭曲挣扎,传出阵阵尖啸,直至化作灰烬才平息。此事传开后,乡里议论纷纷。有人说这是扫帚修炼成精,急于显露神通;也有人道是精怪故意挑衅,自寻死路。
此事看似荒诞,实则暗藏警示。世间多少人,本事未成便四处吹嘘,稍有成就便锋芒毕露,如同这急欲炫技的扫帚精,最终招致灾祸。真正的智者,当如深潭静水,内敛锋芒,厚积薄发,方能行稳致远。
【箭仇狐诉】——
在我外祖雪峰张公府上,家奴王玉以精湛箭术闻名四乡。他双臂孔武有力,拉满雕弓时弓弦紧绷如满月,箭出则疾如流星。那年深秋,王玉独自押运盐租从新河返程,行至一处荒僻山道,忽闻林梢惊鸟四散。三个蒙着黑巾的汉子持刀跃出,刀刃在冷风中泛着森白,为首者狞笑道:“留下财物,饶你性命!”
王玉不慌不忙卸下肩头盐袋,反手抽出背上雕弓。三支羽箭“嗖”地离弦,破空声惊得落叶纷飞,眨眼间强盗们便捂着膝盖惨叫倒地。王玉缓步上前,朝三人脸上啐了口唾沫,冷哼道:“鼠辈也敢拦路?”看着强盗连滚带爬逃入密林,他拍了拍衣襟,扛起盐袋继续赶路,山间只留下回荡的箭啸声。
数月后的深夜,王玉背着弓箭穿行在野岭间。霜月如钩,清辉洒在枯草上泛着银白。转过山坳时,他猛地刹住脚步——前方空地上,一只通体漆黑的狐狸竟直立而起,双爪合十对着月亮朝拜,赤红的眼睛在夜色中如两簇鬼火。王玉浑身寒毛倒竖,多年狩猎的本能让他下意识搭箭拉弓,箭矢穿透黑狐胸膛的瞬间,它发出婴儿啼哭般的惨叫,在寂静山野中格外刺耳。
当夜,王玉便发起了高热,额头滚烫如炭。朦胧间,他听见窗外传来呜咽:“我修行千年,碍你何事?此仇不报,誓不罢休!”紧接着是细碎的抓挠声,似有爪子在窗棂上来回刮擦。此后数日,每至子时,便有尖细的声音在院中回荡:“王玉,我已在阴司状告于你!”
第七日深夜,窗棂突然传来金石相撞之声。王玉举灯查看,只见月光中悬浮着半透明的黑影,正是那只黑狐,它口中发出混着风声的尖啸:“你可知前世因果?你曾蒙冤入狱,我身为刑官却收受贿赂,对你严刑逼供,致使你含恨自尽!你这一箭,不过是前世孽债的报应。但我尚欠你鞭刑之债,若你肯宽恕,我便在阴司销案......”
不等黑狐说完,王玉抄起床头佩刀猛劈过去:“现世恩怨未了,谁管你前世纠葛!”黑影瞬间消散,只留下阴森的冷笑在屋内回荡。此后,再无狐魂叨扰,可每当王玉抚摸弓上的裂纹,总能想起黑狐临终时的眼神——那里面竟藏着和他当年面对强盗时一样的愤怒与不甘。
世人常叹善恶无报,却不知在幽冥深处,因果早如蛛丝盘结。那夜荒野中的一箭,看似偶然,实则是跨越轮回的业报;而王玉的决绝回应,又何尝不是为下一世埋下新的因果?月光依旧清冷,照在荒山野岭间,照见多少未解的前尘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