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清宁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望向坐着不动的李先生:“《通命纪略》那本书,并不是在宣扬命格,反而是在告知世人后天的努力比出身、生辰八字都重要。”
带着淡淡药香的女子来了又去,在李先生的心底投下一个又一个石子。
平安回头瞧了一眼,忍不住好奇问道:“小娘子,您怎么知道李泊明是他爹啊?他本姓不是纪吗?”
温清宁一边四处张望,一边回道:“我猜的,他长得不像相州人,又算命看事,还专和权贵结交啊,看着就奇怪,就随便猜猜,万一幸运的碰上了呢?”
平安张了张嘴:“您哄我。”
温清宁停在一个挑货郎的摊位前,随手捡起一根银簪,拿在手中掂了掂重量。
货郎连忙赔笑:“这是银包木的簪子,里面用的是老桃木。后日就是咬灾节,小娘子带上这个最能驱邪避凶。”
今年的十一月是小月,没有三十日。
温清宁面上闪过一抹深思:“咬灾啊……我要了,多少钱?”手指弹动,簪子在手指尖转了一圈,正要掏钱时,旁边立刻伸出一只手,把钱付给才报完价的货郎。
“多的赏你了。”发财说完,忐忑的看向温清宁,“侯爷让我们照顾好您。”
温清宁不置可否,随手将簪子反手插到发髻上:“那你记得找你们侯爷报账。”
说罢,转头看向在自己身边停下的马车,马车上挂着安陆侯府的牌子。
跟着从马车上下来一个婢子:“温氏,我家小娘子要见你。”
温清宁瞥向平安和发财,二人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认识这个婢子。
“你家小娘子见不得人吗?连自报家门都报不明白。”
“你才见不得人!”车帘唰的一下被掀开,一个年约十六的少女从里面探出半个身子,怒气冲冲地瞪着人。
“是三娘。”平安低声快速地说了一句。
三娘沈婉仪,安陆侯府三房沈铭行嫡女,沈沐怀的堂妹。
定亲时,温清宁见过一面,彼时年岁尚小,如今再见倒是孩子气尽去。
“你寻我何事?”
沈婉仪上下打量片刻,目光在她发髻上的银簪停了片刻,撇撇嘴:“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跟个花蝴蝶似的东落一朵,西落一朵的。”
温清宁眼睫颤动,忽然弯眉浅笑:“我是不是花蝴蝶不好说,但你们安陆侯府可算不得鲜花,便是将阖府男丁的生辰八字捧到我眼前,我也是看不上的。”
沈婉仪愣了一愣,随即气红了一张脸:“我阿耶才看不上你呢!”
没想到她会往更上一辈寻思,温清宁忍不住笑出声来:“放心,我也不想给你当娘,便是你做出卧冰求鲤的事,我也不要你家的孝子孝女。”
“温清宁,你无耻!”沈婉仪大怒,手扒着马车门,就要往下跳。
然而才跳到一半,忽然被车里的人拉住,接着响起另一道女声:“温小娘子,我家夫人邀您品茶。”
温清宁面上笑意收敛,沉默片刻,提裙上车。
车上,一个衣料华贵的年轻妇人坐在沈婉仪身边,满脸假笑的朝温清宁点头示意。
温清宁回她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神色坦然地坐了下来。
“装模作样!”沈婉仪冷哼一声,转而对那妇人娇笑道:“红袂姐姐,她这人命硬克父母,你记得提醒世子夫人远着些她。”
被唤做红袂的妇人笑着点了点头:“三娘的心意红袂定向夫人转达,今年灵犀宴的帖子虽然已经送完,但我家夫人手上还留了几份,您到时记得过去玩。”说着,自袖袋取出一张一寸宽一手长的玉板递了过去。
沈婉仪眼底一亮,急忙接过:“我到时一定去。”
“三娘生的娇美,到时候定能交下心仪的手帕交。”红袂笑道,“听说我们世子在府上?”
沈婉仪颔首:“昨天下晌大嫂子产下一对龙凤胎,大伯母让大兄去向祖父报喜,世子也跟着一块去了。”
红袂做出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眼角扫向温清宁,见她听到沈沐怀喜得一对儿女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禁蹙了蹙眉。
温清宁在车上坐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另换了一架马车。
她上车前朝后面望了一眼,没有看到平安和发财的身影。
红袂见她停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温娘子,有些人重要的话,便是脚踩刀尖也能追来,反之……”
欲言又止的话,刻意拖长的音调,让人想不理解她话里的意思都不行。
温清宁心思一转,半掀起眼皮玩味地看着她:“对你家夫人或者世子来说,我算是重要的人吗?重要到会踩着刀尖来?”
红袂沉下脸,眼神直直地盯着她:“由奢入俭难,小娘子想回到锦绣窝里没有错,只是不该嘴里吃着,眼里还惦记着。”
“焉知不是食材惦记着人呢?”温清宁毫不客气地回道。
红袂被呛了一下,冷脸斥了一句:“牙尖嘴利。”
温清宁继续刺激:“你家世子也这么说过我。”
这话堵得红袂一噎:“有你哭的时候。”
温清宁没有说话,只是对她笑了笑,笑容分外灿烂。
就在车轮一路往西滚的时候,平安和发财才从一堆兜售货物的包围圈里撤了出来。
二人对视一眼,平安咬牙切齿道:“我直接去侯府,你去寻侯爷。”
发财看他气红了眼睛,不由得出声叮嘱:“你不要冲动,先问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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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沈钧行并未在京兆府廨中,而是顶着嘴角的乌青去了皇宫,他身边还跟着一个人,约莫三十来岁,一身道袍,怀里抱着一捆干草。
早得了消息等在宫门口的冯原看到那身穿道袍的男子,撇开身边搀扶的小太监,颤着手脚朝人急步走去:“老奴冯原给郡王请安。”
“冯翁,多年不见你老了许多呢!瞧见你还活着,本道就放心了。”陈无讳抚摸不存在的胡须,做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劳郡王惦念。”冯原躬身说道,“圣人在武德殿等您,让侯爷也一并过去。”
京兆府廨内,内侍冯腾转悠了一圈,才在后院书房寻到了谢景俭:“谢少卿,除了那三瓜俩枣的差役,其他人呢?”
“抓人去了。”谢景俭蹲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说道。
“抓人?”冯腾惊叫出声,“不是说没有切实的证据吗?那个小娘子呢?她也去抓人了?”
“那位修道的郡王回来了,武安侯自然不用再这么束手手脚。”谢景俭起身拍拍手,“至于温小娘子,她不信咱们,去做别的事情了。”
“不信咱们?”冯腾满脸疑惑。
“对,您,我,还有武、安、侯。”
谢景俭笑得意味深长,真想看看沈钧行反应过来后表情。
冯腾被他说得更加迷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