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尽数落在南宫铭眼中。
他看着宗九旻那递出水囊的动作——没有言语，没有客套，甚至没有看向肖凌。
仿佛只是做了一件理所当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那是一种超越了礼节性回应的，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熟稔与......体贴？
南宫铭深邃的眼眸中，一丝极淡的波澜掠过，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他重新闭上双眼，似乎再次进入调息状态，但搭在膝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收拢了一下。
篝火旁的气氛，因这小小的插曲，悄然变得有些微妙。
肖凌浑然未觉，还在为自己的失手懊恼，又切了几块肉，这次特意尝了尝咸淡，确认无误后才再次递给师父和宗九旻。
他自己也啃着一块，嘴里嘟囔着：“看来下次得看着点，楚师兄要是知道我把烤肉做成这样，非得笑话我不可.......”
宗九旻接过新的烤肉，依旧沉默地吃着，只是偶尔抬眼看向跳动的火焰，或者远处沉沉的夜色。
南宫铭再次接过弟子递来的食物，动作依旧优雅，只是咀嚼的速度，似乎比平时慢了一丝。
夜色渐深，荒野的风带着凉意吹过。
肖凌收拾完残局，在篝火里添了些耐烧的柴禾，确保火堆能持续到后半夜。
他看了看闭目养神的师父，又看了看抱剑靠在一块大石旁，同样合眼休息的宗九旻。
自己也找了个离火堆不远不近的地方坐下，开始每日不辍的晚课调息。
然而，南宫铭的心绪，却并未如表面那般平静。
宗九旻.......
这个被阿凌和阿羽帮助拜师成功的人，二徒弟宗秋月，三徒弟宗秋风二人找回来的流落在外的族弟。
自出现以来，便以一种强势而自然的姿态介入了他与肖凌的师徒之间。
他指点肖凌剑法，虽言语简洁，却每每切中要害，效果显着。
他跟随同行，战力卓绝，多次在潜在危险前展现出惊人的警觉与实力。
他沉默寡言，却并非冷漠，会在肖凌灵力消耗过大时，看似随意地递过一枚品阶不低的回气丹。
会在露宿荒野时，默不作声地在营地周围布下简易的预警禁制。
甚至会在肖凌专注于研究新得的炼器图谱时，主动接过值守的职责.......
而今晚这递水囊的举动，更是将那种无声的关照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一切，南宫铭都看在眼里。
他并非不感激宗九旻对肖凌的照顾与指点。
肖凌的成长，是他最乐见的事情。
然而，一种极其微妙、连他自己都难以精准捕捉的情绪........
那是一种.......领地感被触碰的感觉。
肖凌是他亲自带回来的小弟子。
从稚童抚养至今，倾注了他无数心血与期望。
他们之间，有着超越寻常师徒的深厚情谊与默契。
肖凌的依赖、敬慕，以及那份不掺任何杂质的亲近，早已成为他漫长修炼生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而如今，出现了另一个人。
这个人，同样强大，同样能给予肖凌有效的指导，甚至在某些方面，能以一种他未曾有过的方式与肖凌产生互动。
肖凌对宗九旻，也从最初好奇，逐渐变成了现在的信任与熟稔。
那份长年累月的信任，甚至让肖凌能坦然接受对方略带调侃意味的递水囊举动，而非感到冒犯。
南宫铭清晰地意识到，在肖凌的成长道路上，出现了另一个重要的、具有影响力的身影。
这无关对错，甚至从结果上看，对肖凌是有益的。
但.......
南宫铭的指尖，在宽大的袖袍下无意识地摩挲着。
他想起肖凌炼制出第一件像样的法器时，那双亮晶晶求表扬的眼睛只望向他一人。
想起肖凌第一次成功引气入体后，兴奋地扑过来抱住他的腿。
想起每次外出归来，少年总是第一个冲出来，嘴里喊着“师父”........
那些独属于他们师徒之间的记忆碎片，此刻在脑海中格外清晰。
他并非心胸狭隘之人，也绝非不愿见到弟子有更多的良师益友。
只是.......当那份原本独一无二的、最为紧密的联结，似乎正在被另一个人无声地，自然地分享甚至部分取代时，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便悄然盘踞在心间。
像是平静的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涟漪虽轻，却持续扩散，扰乱了绝对的平静。
宗九旻......要不让师兄给他派宗务吧？再不然宗家家主，难道不管族里？
南宫铭的神识如无形的蛛网，悄然蔓延开去，掠过闭目调息的肖凌，最终在宗九旻身上停留了一瞬。
对方气息内敛沉静，如同深潭，探不出丝毫虚实。
他收回神识，面上依旧波澜不惊，仿佛只是寻常的警戒。
夜风吹拂，篝火摇曳。
宗九旻靠在大石上，看似已然入睡，但在他合拢的眼睑之下，眸光微动。
南宫铭那一闪而逝的，极其细微的情绪波动与探究的神识，并未完全逃过他的感知。
他依旧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任何反应。
只是搭在剑柄上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一下。
肖凌完全沉浸在修炼之中，周身灵气流转，对两位长辈之间那无声的，微妙的气场变化毫无所觉。
他只是觉得，今晚的荒野，似乎格外安静，连虫鸣声都稀疏了不少。
良久，南宫铭缓缓睁开眼，目光掠过跳动的火焰，落在肖凌年轻而专注的侧脸上，深邃的眼底，情绪复杂难明。
他轻轻拂去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轻缓，仿佛也拂去了心头那一丝不该有的涟漪。
教导弟子，护其成长，本是师者之责。
至于途中会出现何人，发生何事，或许......亦是弟子成长必经之途。
只是这路途中的风景，与他最初预想的，似乎有了一些不同。
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