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州唇角浅笑。
“贺大人还真是……放浪形骸。”
两人交谈间,顾雪娇虽然睡着,但是梦中的场景唤醒着她的记忆,让她有些分不清身处何地。
失血之时,人会不自觉地发冷。
她好渴望面前人温暖的怀抱。
裴青州无意与他多聊,他抱着顾雪娇便要入内。
怀抱中的女子在路过贺晨芝的时候,用极为微弱的声音,轻轻念了一句,
“明瑜……”
她的声音极轻极弱,就连裴青州都未听见。
但是贺晨芝却极为敏感地捕捉到了。
她在唤他的字。
明瑜,明杰之美玉,是父母对他的期许,除了亲近之人,旁人是根本不知道的。
贺晨芝指尖拧紧。
她为什么会知道?
犹豫之际,裴青州已经远去了。
他一路将她抱至卧房之中。
柳祁身上也沾着血,他知道殿下爱干净,跟在身后,到了卧房门口便站住脚。
“站着要做什么,开药箱,取纱布。”
柳祁见主子脸色阴沉,也不敢多言,连忙脱了外袍入内,手脚麻利地取出药箱。
回头时,顾雪娇已经被裴青州安置在了榻上。
鲜血顺着上好的竹席,滚落下来,颗颗滴在地上。
柳祁瞠目结舌。
裴青州一个杀人无数的人,却最厌恶鲜血。
凡是身上沾上,他都必须在回房之前沐浴,染血的衣裳,他都要求下人必须洗得干干净净。
可现在……
这是陛下御赐的龙舒贡席,折卷不断,凉爽消汗,一年之数也是十分有限的。
“再傻站着就出去领军棍,拿过来。”
他似乎完全没在意此事,眉头紧紧蹙起,染血的手背抹了下额上的汗。
柳祁咽了下口水。
连忙上前递了纱布。
纱布按在伤口处,顾雪娇轻轻地哼了一下,一排洁白牙齿咬住没了血色的嘴唇。
“姑娘的伤,得脱了上衣缝合。”
柳祁对于裴青州的感情已经了然于胸了,他身为下属,猜测主子的心意自然没错。
更何况,两个人不是本来就有婚约吗,殿下肯定也有些私心的,都是男人,他不可能不明白。
他正在暗自窃喜自己的机智,额上就挨了一掌,
“快去叫府中给女犯人医伤的女医过来,若再叫我发现你胡思乱想……”
裴青州话尾的语气一沉,柳祁直接打了个颤。
“属下不敢了,这就去。”
他揉着额头,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殿下是清正君子,他是龌龊小人,柳祁撇撇嘴,若非他侍奉裴青州更换中衣的时候发现过……
他就信了。
裴青州在她身侧轻轻坐下,他抽出腰间的帕子,轻轻地替她拭了拭脸上的血迹。
他注意到她的嘴唇轻轻动了一下,仿佛在叫什么人的名字。
一刻钟后,女医赶到,垂眸行礼,
“殿下。”
裴青州叫起,随即命她过来侍奉。
女医姓赵,人很沉稳,见了这样一幅景象,虽然心头也有微微的惊讶,但是没有多问,也不曾表露出分毫的诧异。
她快步上前来,粗略地探查了一下顾雪娇的伤势。
“殿下,姑娘被锐器所伤,前后贯穿,但是没有伤及重要脏器,至于骨骼有没有受损,需脱衣检查。”
裴青州懂了她的意思,但是没急于离开,
“能治好吗?”
赵女医看了眼顾雪娇,
“应当无碍,但若是伤及骨骼,恐怕以后不能照常应用右手。”
裴青州轻轻点了下头,赵女医注意到了他轻颤一下的指尖,她当做没有发现,
“属下会尽力而为,殿下请放心。”
裴青州退出来。
他轻轻靠在门外,疲惫地阖上双眼。
顾雪娇在唤一个人的名字,他发觉了,但是却没有听清,只恍惚听得她唤了一个“明”字。
他深深叹了口气。
“殿下,顾姑娘没事了吗?”
一低头,贺晨芝在正厅中负手而立,虽然在仰望他,但那神情泰然自若,分明比他还要肆意自在。
他没由来一股怒火。
但是,不能发作。
贺家渊源甚深,和谢家联姻之后就更甚。
任是何人,也需敬他们三分。
“贺大人稍安勿躁,请入正厅,我即刻便会过去。”
他迅速找回了主场。
贺晨芝沉着地应下。
正厅中,两盏茶依次摆上。
裴青州已换过衣裳,一席淡青的长袍,清爽之余,也给人淡淡的压迫感。
“贺大人坐吧。”
贺晨芝道谢,轻轻地搭了椅子的边缘。
没了顾雪娇这个中间人,两个人更类似于君臣,其中那种冷峻森然的氛围慢慢地散开。
“贺大人任刑部尚书以来,似乎诸事不顺。”
他轻轻抬起茶盏,慢慢饮下一口茶。
贺晨芝知道他今日找他多半离不开此事,也没打算隐瞒,正欲开口,裴青州微微转了下眸子,打断了他,
“听闻贺家有一位小娘寻不到踪迹了,可有此事?”
贺晨芝喉头一紧,这件事他不曾对别人说过,看来绣衣司的人,已经渗透入了贺宅,甚至,连这种内情也可以发觉。
绣衣司,想要对他动手,这难道是陛下的意思?
不会。
父亲生辰时,陛下还送来了贺礼,追忆当年与父亲相处时细微点滴,处处体现君臣情意。
那么裴青州为什么紧咬着他不放?
贺晨芝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
“并无此事,她不过是回了外祖家探亲,不日便会回来,不存在丢失之事。”
裴青州对于这件事早有答案,他要的,只是他的反应。
对谈喝茶,不像监牢刑狱那样让人恐惧,可是裴青州很擅长从细微末节之中,发现对方的表达方式,以及隐瞒的程度。
譬如现在,他就知道,贺晨芝在撒谎。
“原来如此,看来是我误会了贺大人。”
裴青州大喇喇地说,完全没有愧疚之意,
“既然贺大人这样笃定,是否有来往书信,或是凭证信物,可以证明此事呢?”
“这位小娘离家三月之久,不可能,一封书信都不曾寄回吧?”
他的话不疾不徐,可是话语中微扬的尾调,却在昭示着他的冷漠与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