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河东岸,高句丽,安市城。
这座以坚固和顽强着称的边境重镇,此刻,正沉浸在一片胜利的喜悦之中。
唐军在泊灼口惨败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辽东。
数千唐军伏尸河滩,无数粮草军械被缴获(实际上是被洪水卷走大半),唐军太子狼狈逃窜……
每一个消息,都被无限地夸大,变成了高句丽将士们口中,最引以为傲的战绩。
安市城守将,渊盖苏文的心腹大将,高延寿,此刻正在自己的帅府之内,大排筵宴,庆贺这场“辉煌”的胜利。
酒过三巡,高延寿已是满面红光,他举起酒杯,对着帐下的诸将,得意洋洋地说道:
“哈哈哈!诸位!都听说了吧!那不可一世的唐军太子,竟被我们,在泊灼口,打得丢盔弃甲,狼狈不堪!什么大唐天兵,不过是一群中看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罢了!”
“将军神威!”
“唐军小儿,何足道哉!”
帐下诸将,纷纷阿谀奉承,气氛热烈。
就在此时,一名亲兵匆匆入内,禀报道:
“启禀将军!营外,有一名自称是‘唐军降将’的汉子求见!他说,他有关于唐军太子下一步动向的绝密情报,要献给将军!”
“哦?唐军降将?绝密情报?”
高延寿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轻蔑,但更多的是好奇。
他大手一挥:“带上来!本将倒要看看,这唐军的丧家之犬,又能说出什么花样来!”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魁梧,脸上带着几道狰狞刀疤,穿着一身破烂唐军服饰的汉子,被带了上来。
那汉子一进帐,便立刻跪倒在地,用一种充满了“恐惧”与“谄媚”的语气,高声喊道:
“罪……罪将王五,叩见高将军!将军神威盖世,小人……小人愿弃暗投明,为将军效犬马之劳!”
此人,正是那个在长安城外,刺杀太子失败,后被李承乾“策反”的刺客头目,王五!
他是李承乾,派往高句丽的卧底!
高延寿打量着王五,眼中充满了怀疑。
“你,便是那唐军降将?”
“正是小人!”王五点头哈腰,“小人原是那太子李承乾帐下的一名亲卫队长。只因……只因在泊灼口之战中,劝谏太子不可轻敌冒进,便被那心胸狭窄的太子,寻了个由头,要将小人斩首示众!小人侥幸逃脱,自知在大唐已无容身之处,故而,特来投奔将军,望将军收留!”
他这番话说得声泪俱下,将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忠言逆耳反遭迫害”的悲情角色。
“哦?如此说来,那唐军太子,倒真是个刚愎自用的蠢材了?”高延寿饶有兴致地问道。
“何止是蠢材!简直是草包!”王五立刻露出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那李承乾,仗着自己是太子,在军中独断专行,不听良言!此次泊灼口大败,便是他一意孤行的结果!如今,唐军士气低落,粮草不济,军心涣散,早已不堪一击!”
“哈哈哈!说得好!”高延寿抚掌大笑,“那你今日前来,又有何‘绝密情报’,要献给本将啊?”
王五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
他凑上前去,压低了声音,对高延寿说道:
“将军,小人此次前来,是冒死为将军送上一份……天大的功劳!”
“那李承乾,贼心不死!他见泊灼口强渡不成,竟……竟想出了一个更加疯狂的计划!”
“他,要效仿当年汉将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他,要在三日之后,于泊灼口,再次集结残部,大张旗鼓,佯装渡河!以吸引我军主力!”
“而他自己,则会亲率一支精锐,约莫五千人,趁着夜色,从上游五十里处,一个名为‘黑风渡’的隐秘渡口,偷渡辽河!然后,绕道奇袭安市城的……粮草大营!”
黑风渡!
奇袭粮草大营!
高延寿的瞳孔,猛地一缩!
安市城的粮草大营,确实是他布防的薄弱环节!那里守军不多,一旦被唐军偷袭得手,后果不堪设想!
这个情报,太过重要,也……太过巧合了!
“你此话当真?”高延寿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一股无形的威压,笼罩在王五的身上。
“千真万确!”王五立刻赌咒发誓,“小人愿以项上人头担保!此事,乃是小人,从太子身边一个相熟的内侍口中,偷听到的!那内侍,因为太子近日喜怒无常,对他动辄打骂,心怀怨恨,才偷偷将此机密,告知了小人!”
他又从怀中,取出了一份用羊皮绘制的,简陋的地图。
“将军请看!这是小人,凭记忆画下的,黑风渡的地形图,以及……唐军太子,计划的行军路线!”
高延寿接过地图,仔细地看了看。
图上,黑风渡的地形,以及周边的山川河流,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连唐军计划的扎营地点,都画了出来。
这……这不像是伪造的。
高延寿的心中,开始剧烈地挣扎起来。
一方面,他本能地,对这个来历不明的“降将”,抱有怀疑。
但另一方面,这个情报,又太过诱人!
如果,这情报是真的。
那么,他高延寿,就能将计就计,在黑风渡,设下天罗地网,将那不可一世的唐军太子一举擒获!
这是何等天大的功劳?!足以让他,超越所有同僚,成为渊盖苏文大人座下,第一心腹!
“你,想要什么?”高延寿看着王五,沉声问道。
“小人……小人不敢奢求太多。”王五的脸上,露出了贪婪的笑容,“只求,将军能保小人一条性命。待到功成之后,能赏小人一些金银,让小人在贵国安度晚年,便心满意足了。”
高延寿看着王五那副卑微而又贪婪的模样,心中的疑虑,渐渐消散了许多。
在他看来,这才是一个真正的“叛徒”,该有的样子。
为了活命,为了金钱,为了利益,出卖一切。
“好!”高延寿猛地一拍桌案,做出了决定!
“本将,信你一次!”
“你,暂时留在本将帐下。若情报属实,本将定不食言!”
“若你敢欺骗本将……”高延寿的眼中,闪过一丝残忍的杀机,“……本将就是死也要先把你给剁了!”
“小人不敢!小人不敢!”王五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头。
……
当夜。
王五,被安排在了一顶单独的帐篷里,外面有四名高句丽士兵,日夜看守。
他躺在冰冷的草席上,脸上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鱼儿,似乎已经……咬钩了。
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用竹管做成的,不起眼的哨子。
将哨子放到嘴边,用一种极其轻微的,几乎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频率,吹出了一段,不成调的音节。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飘出很远,很远……
而在数十里之外,辽河西岸,唐军大营。
一处隐蔽的哨塔之上。
一个同样穿着普通士兵服饰的,沉默的突厥少年,阿史那·云,耳朵,忽然微微一动。
他抬起头,望向了漆黑的对岸。
嘴角也勾起了一抹,与王五如出一辙的弧度。
从怀中,取出了那枚,用狼牙雕刻而成的哨子。
同样,吹出了一段,回应的音节。
两只,被太子殿下,放出去的“鹰”,在黑暗中,完成了它们,第一次,无声的……信息交换。
一张,由假情报编织而成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
只等着,高句丽的“猎物”,自己一头撞进来。
而此刻的李承乾,正在中军大帐内,对着一众核心将领,下达着他真正的作战命令。
“……明日,侯君集,依旧率领一万兵马,于泊灼口,大张旗鼓,佯装渡河!务必,将高句丽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过去!”
“而孤,则亲率两万精锐,以及……所有的‘新式武器’,趁着夜色,从下游一百里处,一个名为‘龙王滩’的隐秘渡口,秘密渡河!”
“我们的目标,不是什么粮草大营。”
李承乾的眼中,爆发出滔天的战意!
“我们的目标,是安市城!是高延寿的……帅府!”
“孤,要用一场最干脆利落的斩首行动,告诉所有人!”
“我大唐的太子,是猎人,不是……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