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风吹过刚走出殿门的几人。周叙白刚答完陈九斤的话,视线便有些不自然地飘向许砚川,只是一瞥,就飞快收回,似乎对刚才的话题颇为忌讳。许砚川依旧是那副冷峻模样,周身却散发出一股若有若无的肃杀之气,笼罩着几人,显见他对这个话题异常敏感。
“小师弟,刚来就打听这么多?”周叙白用折扇轻轻敲了敲陈九斤的头,笑容显得有些僵硬,说道:“咱们洗心殿……人来人往,有些人,时候到了,自然就‘离开’了。”
周叙白见他依旧一脸懵懂,又偷偷瞄了一眼许砚川的方向,见大师兄面无表情,这才稍稍松了口气。他不动声色地拉着陈九斤往旁边靠了靠,与许砚川拉开少许距离,脸上的笑容彻底敛去,神色变得凝重起来。他压低了声音,说道:“小师弟,有些事……你以后慢慢就知道了。现在问多了,对你没好处。”
“可是……”陈九斤还想追问。
“我来说吧。”一道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许砚川不知何时已走到二人身侧,打断了他们的窃语,目光平静地看着陈九斤,说道:“咱们洗心殿,人丁不旺,是有原因的。除了我们几个……你问的二师兄和四师兄……他们……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陈九斤心头一震,隐约猜到了什么,“是……”
周叙白脸上掠过一丝黯然,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嗯,他们……都折在了‘人魔战场’。”
“人魔战场?”陈九斤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汇。他在凡间闯荡时,曾听闻过一些关于妖魔鬼怪的传说,也听过一些修士斩妖除魔的故事。但“人魔战场”这个词,他只依稀记得,似乎是在西方的死亡沼泽附近,有过类似的传闻,但具体是什么,他无从得知。
周叙白见他茫然,便知他对此一无所知。他继续道,语气带着几分萧索:“还有七师弟、八师妹他们……现在也还在人魔战场的前线上,已经很久……没有消息传回来了。”
陈九斤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他本以为这洗心殿,不过是玄都观里一个安置资质平庸弟子的外门,平日里干些杂役,修些基础功法,混吃等死罢了。可现在听周叙白的意思,这洗心殿的弟子,竟然还要上凶险万分的“人魔战场”?这哪里是什么外门,分明是……这外门,承担的风险未免也太大了!这和他想象中养老等死的状态完全不一样!
洗心殿……洗心?这个名字此刻听来,竟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周叙白朝着许砚川努了努嘴,低声道:“大师兄……他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所以……”
后面的话,周叙白没有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那冰冷的眼神,那慑人的煞气,原来都源自于人魔战场。
陈九斤只对这洗心殿,以大师兄,有了更为忌惮的认识。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周叙白似乎不想再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他重新展开折扇,轻轻摇动,脸上又挂起了笑容。他拍了拍陈九斤的肩膀,说道:“走,师兄带你去领咱们洗心殿的‘宝贝’,顺便跟你讲讲殿里的规矩。”
他领着陈九斤来到殿内一侧的书架旁,从上面取下一本薄薄的的小册子,递了过来。
“喏,这就是咱们洗心殿的根本大法——《洗心诀》。”周叙白将册子塞到陈九斤手里,介绍道,“别看它不起眼,这可是玄都观所有入门心法的基础。不过嘛,咱们洗心殿这本,跟其他主峰传下的略有不同,具体哪里不同,你自己慢慢体会。这上面记载了人境前两层的修炼法门,足够你入门了。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或者问五师兄、六师兄都行,大师兄……嗯,你要是不怕他,也可以去问。”
陈九斤接过那本《洗心诀》,入手粗糙,纸页边缘甚至有些卷曲。他随意翻看了几页,上面是一些基础的吐纳引导之法,配着简单的人体经络图。字迹清晰,内容……确实浅显得很。
他心中泛起一阵苦涩。玉清子和陆怀谦都断言他体内浊气盘结,并非修道之材。这本《洗心诀》,对他而言,恐怕真的只是一个摆设,一本永远无法真正参悟的废纸。所谓的拜入仙门,或许真的只是换了个地方等死,亦有可能死得更快。
周叙白似乎没注意到陈九斤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功法的事,你自己琢磨。接下来是规矩和杂役。”
他收起折扇,脸上笑容淡了些,说道:“咱们洗心殿人少,规矩也简单。第一,尊敬师长,这点不用多说。第二,不得无故离开洗心殿范围,若要外出,需向师父或者大师兄报备。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关于人魔战场的事情,不许多问,不许多说,尤其是在外面,明白吗?”
陈九斤连忙点头应下。
“至于杂役嘛……”周叙白摸了摸下巴,笑道,“咱们这儿不比其他峰,吃穿用度都得自己动手。每日的杂役主要有两项。第一,挑水。”
他指了指殿外深谷的方向:“看到没?咱们洗心殿后面,就是‘锁龙潭’,那里的水质清冽,蕴含一丝灵气,是三座主峰日常用水的来源之一。你的任务,就是每日去锁龙潭挑水,送到……嗯,你就负责上清殿吧。”
陈九斤记得,上清殿玄微真人所在的主峰。
“上清殿路途不近,你刚来,体力恐怕跟不上。”周叙白想了想又补充道,“这样吧,头一个月,你每天只负责挑一桶上去就行,剩下的,我们几个师兄帮你分摊了。等你熟悉了,再慢慢加量,如何?”
陈九斤闻言,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挑水而已,他什么苦没吃过?别说一桶水,就是两桶,从这谷底爬到那上清峰,他自忖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几位师兄,未免也太小看他陈九斤了。不过他面上并未表露,只是老实地点头应下:“多谢三师兄体恤。”
“好说好说。”周叙白笑道,“第二项杂役,就是做饭。咱们洗心殿,得自己开火仓。每日由当值弟子负责准备食材,给殿内所有人做饭。咱们现在加上你,一共五个人,正好轮流来。你今日刚到,就算了,从明天开始轮值,排在最后。厨艺……没问题吧?”
提到做饭,陈九斤倒是来了精神,拍着胸脯道:“三师兄放心!别的我不敢说,这做饭的手艺,小弟还是有几分自信的!保证让师父和几位师兄吃得满意!”闯荡江湖这么多年,风餐露宿是常事,一手过得去的厨艺,那是必备的技能。
“哦?”周叙白眼睛一亮,似乎颇感兴趣,“那师兄可就等着尝尝你的手艺了。”
交代完这些,周叙白又叮嘱了几句无关痛痒的注意事项,便挥挥手,示意陈九斤可以自行熟悉环境去了。
陈九斤拿着那本对他而言或许毫无用处的《洗心诀》,望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峰,心中五味杂陈。
仙门已入,前路却似乎比在凡尘俗世更加迷茫,甚至……更加凶险。
他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洗心诀》,又抬头望向太清峰的方向,小满现在……应该已经安顿好了吧?那个冷冰冰的静尘真人,会好好待她吗?
一股强烈的冲动混合着不甘涌上心头,不能就这么认命!相师一脉又如何?前人不行,不代表我陈九斤也不行!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也要试试!就算不能修成什么大神通,至少……至少将来能堂堂正正去看小满!至少,不能让她看到一个彻底废掉的“哥”!
陈九斤又向着太清峰望了两眼,转身朝着自己屋子走去。
而此刻,洗心殿的后殿,陆怀谦正对着一面水镜,镜中映照出的,赫然是陈九斤方才与周叙白交谈,以及此刻拿着《洗心诀》离去的背影。
“哼,相术所修,本就与我道门正法南辕北辙,妄想兼修?痴人说梦……”陆怀谦嘴角露出嘲笑,但随即又微微皱眉,“不过,这小子的眼神……倒是有几分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