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边说边沿着石壁细观，试图从刻画中寻觅出路。石窟空旷，除中央血池与旗幡，四周仅余石壁与散落石块，唯独一角堆放着些许祭祀物品。
月清霜起先还以袖掩鼻，此刻或许是渐渐适应了这令人作呕的气味，又或是已经麻木，便放下了手，只秀眉依旧紧蹙。她轻声道：“棘族能想出炼魔之法，想来也是被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只是，此法终究是与虎谋皮。”
陈九斤“嗯”了声，心中暗忖：“我看是自焚取暖，还妄想能烫死猛虎。”
突然，走在前面的陈九斤身形一顿，月清霜一时不察，径直撞在他后背。
月清霜轻问：“怎么了？可有发现？”她循着陈九斤的视线望去，只见些许散乱石块与祭祀残骸，并无异常。
陈九斤未立即作答，咽了口唾沫，抬手向后虚摆，示意月清霜止步，同时压低嗓音：“你看那边……那个角落。”
角落里，靠近一堆祭祀品，隐约可见一个盘坐人影！
人影背对他们，身形枯槁，穿着的竟是一身暗色道袍！若非陈九斤眼尖，又对那身道袍颜色记忆犹新，几乎要将他与周遭杂物混淆。
“那是……”陈九斤心头一跳，暗骂一声，“妈的，真是撞邪了不成？”那背影，与长生堂老者，竟有七八分相似！
他怎会在此？坠落时，老家伙明明已是奄奄一息，即便未当场毙命，也该被后续塌方乱石砸成肉泥。况且，他们坠落的裂口，与此地相隔不知多少曲折，这老东西如何飘至此处？还在此打坐？
莫非……他还活着？
月清霜也看清了角落人影，她玉手下意识掩口，低呼出声。她自然也认出了那身道袍。
“是他？”月清霜难以置信地望向陈九斤。二人对视，均从对方眼中读出惊骇与不解。
陈九斤向月清霜递了个眼色，示意她戒备，自己则紧握巨锤，低声道：“十有八九是这老王八，命可真硬。”先前那一锤，他可是使足了力气，便是一头妖兽也该当场毙命，这老头竟还能坐在这里？
是人是鬼？可那人影如石雕般，纹丝不动。
二人放缓脚步，一左一右，缓缓向人影靠近。随着距离缩短，借穹顶晶石幽光及血池偶尔反射的红芒，陈九斤终于看清了人影细节。
果然是长生堂老者！只是他此刻的模样，比“惨”字更甚。
老者塌陷的胸膛处，衣袍早被血迹浸透凝固，紧贴皮肉，更有大片皮肉不存，森白肋骨扭曲断裂，清晰可见。而在破碎肋骨间，一颗暗红心脏，竟还在跳动！但这心跳速度极快，绝非正常。
这老狗，当真未死透！陈九斤暗骂，脚下却愈发谨慎。此情此景，太过诡异，胸膛破开大洞，心脏裸露在外，怎可能还活着！这已超出他对人体的认知。
正当他想进一步观察，辨明老家伙究竟死活，是人是尸之际，心中警兆骤生！他敏锐察觉到，老者的心脏，跳动频率猛然加快！
“清霜，快退！”陈九斤低喝，当即伸手欲拉月清霜后撤。
盘坐的“尸体”猛地一颤，紧接着，头颅“咔吧”一声，硬生生扭转一百八十度，正对他们，然后，缓缓睁开双眼！
那是一双血红的眼！眼白尽失，整个眼眶被血色充斥，其中不见丝毫活人神采，唯有怨毒、狂喜与疯狂交织！
“嘿……嘿嘿……嘿嘿嘿……”一阵刺耳笑声自老者喉间发出，在空旷石窟中回荡，令人头皮发麻。“玄都观的小辈们……老夫……可等你们……好久了啊……”
月清霜长剑早已横于身前，剑尖微颤：“不可能！你明明已被陈睿……被他重伤，又引爆地底机关……你怎么可能还活着？！”
“活着？哈哈哈！”老者发出一连串更加尖厉刺耳的狞笑，“死？小女娃，在这‘炼魔池’边，想死，可没那么容易！老夫的魂魄，在坠落之时，本以为必将魂飞魄散，却不曾想，被这血池的力量强行拘禁了起来！反而因祸得福，暂时摆脱了肉身的桎梏，哈哈哈！”
他伸出干枯手指，指向身下翻腾不休的血池：“此乃上古棘族用以献祭求取力量的炼魔池一角！无数生灵的血肉与怨魂滋养了此地。本以为老夫此次必死无疑，谁曾想，这血池竟能吸纳濒死之人的魂魄，并以这无边怨气滋养，让我这残魂暂时得以存续，更能借用此地阵法的一丝力量！”
老者说到此处，血红的双眼中贪婪之色更盛，语气也变得异常激动：“而且，老夫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件古宝，出世的征兆越来越强烈了！你们两个小辈来得正好，真是天助我也！就用你们的血肉和魂魄，作为祭品，助老夫彻底掌控这炼魔池，夺取那件无上古宝！”
话音未落，老者眼中杀机毕露，本已残破的身体，猛地从地上一弹而起，五指成爪，直取陈九斤的面门！
与此同时，他身后的血池也暴动起来！池中粘稠的血浆剧烈翻涌，“噗！噗！噗！”数道粗如儿臂的血色触手从池中激射而出，绕过老者，分别缠向月清霜的头颅与四肢！
“清霜，小心那些血触，别被沾上！”陈九斤暴喝一声，身形不退反进。月清霜此刻状态很差，壁画中所述，池中之血显然是邪物，不能沾染。巨锤在他手中舞动如风，正砸向老者袭来的利爪。
月清霜听得陈九斤示警，眼角余光已瞥见数道血色触手扑来，顶端甚至隐隐幻化出人脸。她不敢怠慢，急忙催动灵力，青鸾剑光华流转。她皓腕急抖，剑光如练。
“嗤！嗤嗤！”
几道血色触手应声而断，断口处喷出腥臭的黑红色粘液，落在地上，竟腐蚀得石面“滋滋”作响。然而，血池中血浆翻涌，更多的触手源源不绝地涌出，断裂的触手也在蠕动中试图重新连接，一时间竟将月清霜缠得手忙脚乱，难以脱身。
另一边，陈九斤的巨锤已与老者的鬼爪悍然相撞！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之声炸响，火星四溅！
陈九斤只觉诡力自锤柄反震而回，震得他虎口发麻，手臂肌肉一阵酸胀。他心中暗惊，这老家伙单凭肉身就能和他相抗，还能爆发出如此力量？干枯的爪子，硬生生扛住了他八分力道的一击！
老者身形仅仅晃了一晃，喉间发出“咯咯”怪笑，那张扭曲的面容上，血红双目死死盯着陈九斤：“小畜生，力气不小！可惜，老夫现在这身魔身，也不弱你！”
“老而不死是为贼，我看你是成了精的老妖怪！”陈九斤回骂一句，脚下却丝毫不停。月清霜那里情况不太妙，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这老者，被迫去解围月清霜，就麻烦了。
他低吼一声，双臂肌肉再度贲张。巨锤一个回旋，从侧面横扫向老者的腰肋！他将灵力灌注在手中，务求一击重创！
老者眼中血光一闪，竟不闪不避，干瘦的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曲，另一只空着的爪子闪电般探出，刺向陈九斤的咽喉！竟是要以伤换伤，以命搏命！
“来得好！”陈九斤双目赤红，不闪不避，对于老者袭向咽喉的利爪不管不顾，巨锤去势更猛！
“噗——！”
几乎在同一瞬间，老者的指尖擦着陈九斤的脖颈划过，带起几缕血珠，留下五道浅浅的血痕，火辣辣地疼。
而陈九斤的巨锤，则结结实实地轰在了老者的腰肋之上！
“嘭咔嚓——！”
老者本就残破的身躯，腰肋处瞬间塌陷下去一块。即便有血池邪力加持，肉身强度远超常人，也扛不住陈九斤的全力一击。他口中发出一声惨嚎，“咚”的一声重重撞在十数丈外的石壁上，震落无数碎石尘土。
老者滑落在地，张口便喷出一大团黑血，胸前裸露的心脏跳动骤然减弱。他蜷缩在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眼中有些不敢相信，有血池的加持居然还是打不过眼前的小子。
“小……小杂种……你……”他想说什么，却被喉间的血块堵住，喉咙处也破了个洞，有些跑风。
陈九斤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痕，呸了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神冰冷：“老东西，知道一寸长一寸强这个道理吗。”他一步步走向老者，巨锤拖在地上，显然也有些疲惫。
“陈睿，当心！他还没死透！”月清霜百忙之中高声提醒，她此刻正被七八条血色触手围攻，青鸾剑光芒吞吐，勉力支撑，雪白的衣裙上已沾染了点点腥臭的黑血，俏脸也因灵力消耗和恶心感而更显苍白。
不用月清霜提醒，陈九斤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那老者虽然看起来凄惨无比，但身上散发的气息非但没有减弱，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更让他心惊的是，血池之中，翻涌的血浆竟开始向着老者倒伏之处缓缓流动，丝丝缕缕的血气如细蛇般钻入老者体内。
老者原本衰弱下去的气息，竟开始恢复！
“桀桀桀……没用的……在这炼魔池中，老夫……就是不死之身！”老者断断续续地狂笑着，声音嘶哑难听，他缓缓抬起头，那双血眼中怨毒更盛，竟又多了几分诡谲的兴奋，“你的血肉……你的魂魄……将会是这血池最好的补品！助我……彻底掌控此地！哈哈哈哈！”
话音未落，老者猛地一拍地面，整个身体竟像没有骨头一般，贴着地面爬行，双爪齐出，再次扑向陈九斤！与此同时，他身下的地面，那些先前从血池蔓延过来的血浆，骤然化作十数根锋利的血刺，从地底向上攒刺，封锁了陈九斤所有闪避的方位！
“还来？！”陈九斤瞳孔一缩，这东西太诡异了。
他脚下猛地一跺，巨锤抡起一个满月，爆发出震耳的轰鸣，硬生生朝着老者与那些血刺砸了过去！
“当——！”
巨锤与手爪狠狠撞在一起，这次竟让陈九斤控制不住地向后踉跄了数步。陈九斤感觉，
这老头的力量，比方才又强了几分！
“小辈，别白费力气了！”老者尖利的笑声在石窟中回荡，带着一种病态的兴奋，“在这炼魔池边，老夫便是主宰！你们的挣扎，只会让老夫更加愉悦！小子，你这身躯，筋骨强健，气血充盈，比老夫这具破烂货色强了百倍！乖乖献出来，老夫或许还能让你少受些魂飞魄散的苦楚！”
“老王八，想夺舍？不如下辈子投个好胎吧！”陈九斤怒骂一声，再次发力，将老者震退半步。
老者被震退，却不怒反笑，血红的眼中闪烁贪婪：“嘿嘿，有性格，老夫喜欢！越是反抗，滋味才越是美妙！等你成了老夫的一部分，你就能明白，这力量是何等令人沉醉！”
他攻势愈发凶猛，枯爪挥舞间，道道血色气劲撕裂空气，却是避开陈九斤的要害。口中喋喋不休，不断以言语扰乱陈九斤，描绘着夺舍成功后，如何掌控炼魔池，如何获得无上力量，如何逍遥天地间的“美好前景”。
陈九斤充耳不闻，心中却焦急万分。他能感觉到老者的力量在血池的影响下，似乎还在不断增强，而他自己的体力，却在急速消耗。更让他忧心的是月清霜那边！
“啊！”
一声痛呼自身后传来，陈九斤心头一紧！
他急忙回头一瞥，只见月清霜正竭力躲避着数条血色触手的围攻，剑光已然黯淡，身形摇摇欲坠，但终究是慢了一步！。一条血色触手如同利箭，趁隙而过，“噗嗤”一声，刺穿了她的左大腿！
鲜血瞬间染红了她的衣裙，月清霜痛哼一声，身体一软，单膝跪倒在地。被血触刺中的伤口处，黑气弥漫，触手竟然像蚂蟥一样，血贪婪地吮吸着她的血液与灵力，她感觉一股邪异的力量，正疯狂地涌入她的经脉，侵蚀着她的神智。眼前景象开始扭曲，视线变得血红，脑海中竟不受控制地泛起种种暴戾嗜血的念头，眼中，一抹红芒悄然浮现。
“清霜！”陈九斤睚眦欲裂，刚才他过于心急想要制住老者，却对身后的月清霜疏忽了，现在只恨自己没能回身护住她。
就在他分神的刹那，又一道血色触手从月清霜后方袭来！
“噗！”
血光迸现！
月清霜只觉小腹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像被什么捅了进去，然后猛力一搅！她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一截触手，洞穿了自己的小腹，自身前穿出，狰狞地蠕动着。
鲜血，混杂着破碎的衣物，瞬间染红了她身下的石板。
“呃……”
剧痛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眼前一黑，身体弓起。生机正顺着两道贯穿身体的触手，被贪婪地、飞速地吸走！
先前被压制的暴戾，再次冲击着她的神智。
但这一次，她连抵抗的力气都没有了。
手中的青鸾剑再也无法握紧，“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剑身发出一阵悲鸣，光华尽敛。
月清霜闷哼一声，娇躯剧烈地颤抖了几下，彻底失去了反抗之力，身体软软地瘫倒，意识坠入黑暗的深渊，迅速模糊下去。
只有胸口微弱的起伏，证明她还尚存一丝气息。
“清霜——！”
陈九斤目眦欲裂，心胆俱寒，一声凄厉的嘶吼自他喉间爆发出来，脸上的皮肉因愤怒与痛苦而扭曲变形。
他眼睁睁看着月清霜被洞穿，倒下，绝望与无力感瞬间传遍全身！
“桀桀桀……看到了吗，小杂种？”
那长生堂老者发出狂笑，声音中满是快意。
“嘿嘿嘿……成了！成了！玄都观的天之骄女，也不过如此！小子，看见了吗？她已经不行了！很快，她就会变成只知杀戮的血奴！你再抵抗也是徒劳，不如乖乖与老夫融为一体，未来，你我共掌这无上力量，岂不快哉！”
老者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夺舍成功，掌控一切，君临天下的场景。
陈九斤看着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月清霜，她白皙的脖颈处，黑气已经蔓延到了下颌。她漂亮的眼眸中，红芒越来越盛。
“啊啊啊啊——！”
他绝望的怒吼，双目赤红如血，骨骼发出一阵噼啪爆响！
“轰！”
巨锤之上爆发出巨力，硬生生将正在狞笑的老者逼退数步！
紧接着，陈九斤一个闪身，挡在了月清霜身前，用自己的后背，硬生生抗住了数道血色触手的抽击！
“噗！噗！噗！”
几道血痕瞬间在他后背炸开，深可见骨！剧痛如潮水般涌来，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一般，只是盯着身前陷入昏迷的月清霜。
“就这样死了吗？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也好，和清霜死在一处，黄泉路上有个伴。不知多少人盼着这份“造化”，倒也算便宜我了。只是……我若死了……小满……那丫头若是知道了，怕是要哭瞎了眼睛。她性子那么倔，往后，谁来照顾她？一个人，该多可怜。”
“你……你找死！”老者被陈九斤震得气血翻涌，见他竟用肉身硬抗血触，不由又惊又怒，这可是他看中的完美肉身，若是被打坏了，岂不可惜！
陈九斤喘着粗气，鲜血从他后背的伤口汩汩流出，染红了他脚下的石地。他缓缓低下头，看着月清霜苍白而痛苦的脸庞，看着她眼中那即将彻底占据的血红。
他回头看了看老者，说道：“不就是想要这副身体？拿去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