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龙冲出,咆哮声震得山谷嗡嗡作响。
龙口一张,喷出的不是烈焰,而是万丈佛光,似要烧尽一切邪魔。
佛光扫过,陈九斤皮肤针扎一样疼。
“操!这秃驴不分青红皂白!”鸦大师怪叫一声,身子一缩,钻进陈九斤的袖子里,只留个脑袋在外面发抖,他真怕这和尚回头把它一块带走。
山谷里,正道弟子们退得更远了。
本真禅师要除魔,除的是阴冥教的妖女,又不是他们。
他们此刻倒是乐得看戏。
月见站在龙威之下,龙口喷出的佛光,将整座山谷撒上金霞。她血色长裙被吹得猎猎作响,铜面具下,看不出表情。她与本真之间,隔着一道天堑,一步便是生死。
可她不退,反而做出对抗姿态。
“呵。”
一声轻叱,身后灵骨伞飘起,大放光芒,不停旋转,保护主人。
但金龙的威势实在太大,相比之下,法宝的光亮毫不起眼。
在本真眼里,这就是螳臂当车,他甚至没再做任何动作。
那条金龙只是向下一沉,其威势就将月见推了出去,随后,“嘭”的一声撞在岩石上。
山石炸开,月见摔在地上,灵骨伞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若非法宝替她卸去了九成力道,仅此一下,她即便不死,也是重伤之身。
金龙盘空,龙吟震碎云层,在空中威势不减。
本真单手持杖,杖头九环震响。他盯着月见头顶的骨伞,冷声道:“邪物护身,罪加一等。今日,谁也救你不得!”
话音未落,金龙咆哮,巨口张开,裹挟着万丈金光,轰然扑下!
陈九斤心口一跳,脑中闪过她当初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此刻哪怕是立场不同,他也顾不得了。
他刚站起身,要迈开步子,便被空中的玉清子一道灵气压制住,随后耳中传来玉清子的声音:“不要把自己和宗门置身不义之地,稍安勿躁。”
陈九斤全身肌肉绷紧,青筋暴起,却挣不脱那道束缚。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金龙下坠,喉咙里又干又苦。
鸦大师也看出陈九斤的心思,在袖中狠啄了他一口,急忙骂道:“要死你自己去,可别带上老子啊。那秃驴宰了我,就是功德加二了!”
月见铜面具被佛光映成赤金。
她不退,反而低喝一声,身后灵骨伞“嗡”地撑开。
伞面黑气翻涌,无数鬼影尖啸着冲出,漫天飞舞,声音凄厉,悍然向着金龙罩去。
“吼——”金龙咆哮,佛光如烈日焚烧。龙爪一挥,冲在最前的鬼影被撕成黑烟。但鬼影前仆后继,死死缠住龙身,阴气与佛光碰撞,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山谷中满是焦臭。
金龙下坠之势,竟被生生拖住。
本真见月见竟能挡住他的金龙,更是大怒,“邪魔外道,岂容你猖狂!”他眼中杀意更浓。此女不死,必成大患,今日便是天赐良机。
高空之上,玉清子长袖下的手指微动。这等根骨,却入了魔教,可惜了。
陈九斤见月见挡了下来,这才放下心,心想这人不愧是圣女,果然实力强横。
然而,还未等月见喘息,本真已在空中冷喝,双手快速结印。“孽畜,冥顽不灵!”
又一条金龙自他身后佛光中冲出,与先前那条在空中盘绞,龙身相缠,威势倍增。
空中两条金龙纠缠在一起,化做合击之势,空中的风刮得脸生疼,月见气息未定,二龙气势已成。
双龙缠绕,直接向月见头顶压去。
月见祭起灵骨伞,幽魂快速后退,往伞上凝结,瞬间又化作一只鬼脸,迎向天空,想要挡住双龙。
“轰——”金龙与鬼脸撞在一起。鬼脸在一瞬间就被烫得千疮百孔,发出一声惨嚎,彻底崩散。
双龙余势不减,重重轰在灵骨伞上。
“咔嚓!”
伞骨断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灵骨伞脱手飞出,光芒尽失,砸进远处的碎石堆里。月见整个人被那股巨力撞得倒飞出去,狠狠砸进后方的山壁!
山壁炸开一个大坑,碎石崩落,瞬间将那道红色的身影掩埋。
灵骨伞虽是异宝,但在本真的一击下,终究是螳臂当车。
双龙盘绞,佛光暴涨,对着月见当头砸下。这一次,她避无可避。
“本真!”
高空之上,玉清子怒喝,“住手!”
他此言一出,无异于公然庇护魔教,将玄都观的立场置于风口浪尖。
但他顾不得了。
袍袖一震,一股青气冲出,炸开,化作太极图。黑白二鱼首尾相衔,旋转着迎向双龙。
本真根本不管玉清子,只从喉中吐出一个字:
“镇!”
佛号如山,砸在太极图上。
黑白二鱼只转了一圈,便被冲得溃散。太极图上裂开一道缝,接着“砰”地一声,碎成漫天青光。
就这么一挡的工夫,双龙已至月见面门。
她头顶的灵骨伞发出哀鸣,伞骨发出“咔咔”的断裂声。
金龙的巨力碾下。
伞面上嵌着的骨片,一片接着一片,爆成粉末!
“嘭!”
整把灵骨伞,彻底崩碎。
佛光金龙毫无阻碍,张开巨口,对着月见的头顶咬下。
她身子一颤,一口血喷出,血雾在佛光中化作虚无。
可她人晃了晃,还是站住了。
死到临头,她没有闭眼。
陈九斤脑中轰然一响,炸开的只有一道血色背影,是当初她挡在自己身前的样子。
“砰!”
一声闷响。
不知哪来的气力,也根本不曾想到什么,缚住他的青气,竟被他用蛮力硬生生撑断!
陈九斤全身骨节爆响,整个人化作一道黑影,挡在月见身前,双臂张开。
“住手!”
他对着天空嘶吼。
月见已经放弃,只觉压力越来越大,忽然见陈九斤挡在身前,她心中大乱,失声道:“你疯了?!快滚开!”
在本真眼里,多一个挡路的玄都观弟子,不过是多一具需要超度的尸体。
先前玉清子出手阻拦,已是忤逆。此刻这弟子不知死活,更是对佛法的挑衅。
他没开口,只是将杀意催动到极致。
“吼——!”
金龙咆哮,龙口大张,目标从一个,变成了两个。
空中,玉清子袍袖一甩,一道青光射出,想要将陈九斤捆回。可那青光刚碰到陈九斤的身体,便“砰”地一声,直接碎裂。
玉清子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他算错了。
这个弟子的肉身之力,竟已超出了他的预判。
双龙已至,再出手,晚了。
陈九斤将灵力充斥全身肉体,想要以肉身硬抗双龙。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月见死在自己面前!
月见救过他。
这份人情,现在还。
用命还。
他双腿扎进地里,双臂张开,用血肉之躯,去迎接那足以焚山煮海的佛光。
他明知自己冲上去不过是飞蛾扑火,可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下意识地冲出。
双龙撞上血肉之躯。陈九斤上身衣衫瞬间炸成飞灰,露出怀里那块破布。
佛光一照,破布烫得像块烙铁。
金龙散出的佛光,混着灵骨伞的阴气,竟被它一口吞了。
陈九斤胸口的灼痛刚退去一分,金龙便被彻底激怒。
龙吟炸响。
金龙受到阻滞,便举起又爪,爪子伴着佛光拍在陈九斤的肩头。
陈九斤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半边身子瞬间麻木,眼前骤然漆黑。他硬撑的身体再也扛不住,双腿一软,整个人朝着地面重重栽倒。
金龙扑杀之势,猛地一顿。
天,又黑了。
不是劫云,而是一股力量,从天边硬生生挤了过来,将漫天佛光挤得寸寸崩裂!
一股霸道的威压,骤然从天际席卷而来!
这股威压,竟丝毫不弱于本真的佛门宏威!他身后那庄严的佛陀虚影,竟也跟着晃动起来。
一个冰冷的声音,贴着每个人的耳朵响起。
“本真,多年不见,你的狗脾气还是没改!”
金龙的巨口,停在陈九斤头顶三寸。
不是它想停,是它动不了。
天穹之上,一道裂痕贯穿东西。先前普照山谷的万丈佛光,疯狂向回收缩,却被从裂痕中灌下的血色光芒追上、碾碎。金光触到血光,发出“嗤嗤”的消融声,化作青烟。
整个山谷,又被染成血色。
裂痕中,一道黑袍身影负手而立。
那人身着黑色长袍,面容在阴影中模糊不清,只有两点寒星似的眼睛,俯瞰着下方。他只是站在那,整片天地的血光,仿佛都成了他的背景。
他看都未看那咆哮的金龙,只是抬起手,伸出一根手指,对着下方,隔空一点。
“啵。”
一声轻响。
那条佛光金龙僵在半空,随后,从龙头开始,寸寸碎裂,化作漫天金光,消散无踪。
“莫问天!”本真禅师枯槁的老脸,第一次露出了惊怒交加的神色,道:“你竟敢现身!”
青光一闪,玉清子已落在本真身侧。他的动作,便代表了玄都观的立场。
莫问天根本不理会本真禅师的咆哮。
黑袍之下,他纹丝不动,天穹泻下的血光就已将佛门金芒彻底淹没。
他俯瞰下方,山谷中那些所谓的正道天骄,在他眼里都与蝼蚁无异。两点寒星,最终钉在了陈九斤身上。
“小子。”他笑着看向陈九斤,“为了一个魔教妖女,把命搭上,值吗?”
陈九斤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硬生生咽了回去,用手背抹掉嘴角的血,撑着地站直了身子,开口说道:“她救过我。我欠她一条命,现在还,不亏。若是我眼睁睁看着她死,那和尚口中的正义,又算什么东西?”
说着又瞪了本真一眼。
月见咬着下唇,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身前的背影。那不是什么铜墙铁壁,就是血肉,上面还淌着血。可就是这副身子,硬接了本真的两条金龙。这不合道理。她想不通,他凭什么能活下来?
莫问天同样好奇,陈九斤能活下来,他上下打量着,看到陈九斤胸前的破布,并从破布上感受到一丝怪异的气息。
“小子,你很有趣。”他继续说道,“你替她挡了死劫,我阴冥教承你这个人情。但我救你,也是要代价的。”
他笑着说道:“你那条命,现在是我的了。这笔账,你想好怎么还了吗?”
这种高人,怎么这么斤斤计较,精打细算,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原以为这等人物,出手便是风云,讲的是道义。
“妖孽!死到临头还敢蛊惑人心!今日贫僧便要替天行道!”本真见自己被无视,怒喝一声。
他不能容忍佛法被人如此践踏,更不能容忍魔教在他面前耀武扬威。
九环锡杖金光爆开,就要动手。
莫问天终于侧过头,打断了他:“替天行道?”
他笑了,笑声里全是嘲讽。
“就凭你佛门这些满是仁义、因果的谎言?百年前流波山的血,还没干透。你金刚寺,敢把当年的事,说给天下人听听吗?”
莫问天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本真禅师的佛心里。
他高举的九环锡杖,就那么悬停在半空,没再落下。他脸上竟有些慌乱,眼中杀意暴涨,不再只针对莫问天,而是扫向下方所有听见此话的人。
禁忌,被人当众撕开了。
玉清子袖子下剑指并拢,他怕本真真的会对下方弟子动手。
莫问天,竟连当年的事都知道!
山谷中,原本死寂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流波山?百年前?”
“金刚寺做了什么?”
“他说的血……是什么意思?”
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嗡鸣,在山谷间回荡。各宗弟子脸上,惊疑不定,他们都感觉自己像是被两块磨盘夹在中间的豆子,随时可能被碾成齑粉。
莫问天不再去看本真的脸色,黑袍转动,他正对着浑身是血、大口喘息的少年。
陈九斤喉头滚动,咽下一口血沫,他不懂这魔教教主想做什么。
“小子,有没有兴趣,跟我走?有些事,你的好师门,永远不会告诉你。”莫问天说道。
魔教之主竟然也这么无耻,竟当着玄都观掌教的面,公然挖墙脚!
玉清子一步踏出,青色道袍无风自动,道韵散出荡开天空中一半血光,青红似有争锋之势。他摇了摇头,沉声道:“莫问天!有些事,他不必沾染!那条线,你碰不得,贫道……也碰不得!”
“线?”莫问天看着玉清子笑了,“你说的是哪条线?是那位当年画下的那条?还是百年前就被你们踩烂了的那条?”
“他费尽心思布下的棋局,就是为了让你们亲手砸个稀烂?”
“玉清子。这话,你自己信吗?”
百年前?棋局?又是‘那位’?能让这些大人物全都参与了棋局,甚至皆是棋子,他不相信,也不可能相信,那位是他父亲,这绝无可能。
一个个谜团缠住了他的思绪。
莫问天收回目光,讥讽地对着本真补上了最后一刀: “本真,你猜,若是让天下人知道,当年就是你金刚寺亲手撕开了这盘棋的口子,才有了流波山今日的妖魔横行……你这降妖除魔的功德,还算不算数?”
“妖孽,你敢——!”
本真再也无法维持高僧的姿态,怒目圆睁,一声狂吼!恐怖的杀意如山崩海啸,笼罩了整个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