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时光，倏忽而过。
洗心殿后山的清晨，寂静依然。挑水的小径上，一个身影步履沉稳，肩上担着的，已非昔日晃晃悠悠的两半桶水，而是足足六只灌满潭水的沉重大木桶！随着他的步伐，连水面都未曾晃动分毫！
六桶水，重逾四五百斤，却被他稳稳地担在肩头，如履平地。担水之人，正是陈九斤。
三年的磨砺，并未在他脸上刻下太多风霜，反而将他原本略显单薄的身形锤炼得如同磐石，沉稳精悍。行走间，气息悠长，落地悄无声息，对力量的掌控已臻妙境。
偶有过路弟子撞见这骇人景象，无不瞠目结舌，私下里悄声议论：这位陈师弟，怕不是修了什么专炼肉身的旁门左道？这身蛮力，寻常人合境后期的师兄，单论气力，恐怕都得甘拜下风！
唯有陈九斤自己明白，这身气力从何而来。
大师兄许砚川那句“以身为炉，以气为锤，淬炼己身”，点醒了他。既然灵气无法外放施法，便索性让它们在体内斗到底！
三年来，他依旧靠着周叙白等人接济的益气丹和神秘破布，日复一日，忍受着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将吸纳的灵气强行镇压在体内，一遍遍冲刷、锤炼着自己的筋骨皮膜、五脏六腑。
破布的“堵漏”效果毋庸置疑，代价也同样巨大。灵气损耗依旧恐怖，“十不存一”都是往好了说。更让他无奈的是，无论他如何苦修，丹田内的气感虽日益浑厚，却始终被一股无形之力束缚，冲不破壁障，无法透体而出。
《洗心诀》有载，人合境二层至三层，关键在于引动天地灵气，初步做到灵力外放，施展基础法诀。
他做不到。
灵气能附着于拳脚，让他力量倍增，也能温养内腑，让他的肉体远超常人，甚至能在瀑布下站得比大师兄许砚川更久，却唯独无法离体伤敌。
他被死死地卡在了人合境二层。
这三年，他把破布看得比命还重。起初只在修炼时盖在头顶，后来发现，即便不修炼，只要将破布贴身放着，外放的精神力似乎也会被压制收敛几分，虽不能根治灵气随之外泄的问题，却也聊胜于无。于是，这块巴掌大的破布，便被他用结实的细绳系着，终日贴身藏于腰间，从不离身。
沉重的木桶压在肩上，陈九斤的目光偶尔会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太清殿方向。
三年里，他只远远地见过陈小满三次。三次都在太清峰，她随静尘真人侍立高台，隔着遥远天阙，白衣胜雪，仙姿卓然，真如九天谪仙临尘。
每一次，陈九斤都只是远远望着，最后默默移开视线，将那份欣慰与浓烈的酸楚，尽数压入心底。她飞得那样高，而他，依旧在泥潭里挣扎。尤其看到那个始终如影随形般护在小满身侧的静尘真人，那份遥不可及的距离感，便愈发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有时他甚至会想，这样也好，至少她安好，前途无量。自己不出现，或许对她而言，才是最好的。
至于曾让他头疼、每日守在挑水路上捣乱的怪鸟，说来也怪，自他得了这黑布，怪鸟便再未出现过，仿佛彻底从玄都观消失了，连根鸟毛都没再见过。陈九斤偶尔纳闷，但更多的是庆幸。少了畜生捣乱，日子清净不少。千碑石林他也去过几次，依旧一无所获。
这日，挑水依旧。陈九斤来到后山锁龙潭边，准备打满今日份的六桶水。锁龙潭水灵气丰沛，虽不及三主峰灵脉，但日常饮用，对修行亦有助益。
放下水桶，他习惯性弯腰掬起一捧潭水拍在脸上，冰凉的水意让他精神为之一振。就在他直起身，准备将水桶沉入潭中时，腰间骤然一松！
糟了！
他心头猛地一跳，急忙低头看去。只见系着破布的细绳不知何时被水浸透，又或是经年累月的摩擦，破布如同落叶，朝着幽深的潭水飘下！
破布沾水便沉，转眼没入幽暗的潭水中。
陈九斤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他想也不想，猛地扑到潭边，将手臂探入冰寒刺骨的潭水中，朝着下沉的黑色捞去！
冬日的潭水寒意彻骨，冻得他手臂瞬间失去知觉，但他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眼睛死死盯着水中模糊的黑色，手指拼命向下探去。
就在指尖即将触及破布的刹那，异变陡生！
原本平静无波的潭水，竟以破布为中心，悄然形成了一个小漩涡！漩涡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一股清晰可感的吸扯力，猛地从破布上传来！
丝丝缕缕，远比他平日修炼时要精纯、磅礴得多的灵气，竟被破布从潭水中疯狂地吸扯出来！
锁龙潭，乃玉清、上清、太清三峰灵脉交汇之所，潭水深处更是灵气浓郁的节点。平日里水雾氤氲，灵光隐现。
可此刻，随着破布的吞噬，以它为中心的一小片区域，潭水颜色竟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其中充沛的灵韵，仿佛被硬生生剜走了一块！
陈九斤整个人都僵住了，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偷取锁龙潭灵气？！
这可是宗门重地！潭中灵水不仅滋养着整个玄都观，更维系着不知多少奇花异草、灵鱼水兽的生机！若是被宗门发现有人在此窃取灵气，绝对是滔天大罪！
再顾不得其他，陈九斤手臂向下一探，终于将那块还在疯狂吞噬灵气的破布死死抓住，闪电般从水里抽了出来！
就在破布离开水面的刹那，诡异的漩涡瞬间消失，潭水恢复了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但陈九斤知道，那不是幻觉！他惊魂未定地瘫坐在湿滑的潭边，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心脏狂跳不止。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稍稍平复，颤抖着摊开手掌，望向手中的“罪魁祸首”。
似乎大了些？
虽然只是极其细微的变化，但常年贴身携带，他对这块破布的大小早已了然于心，此刻的差异绝不会错！
他急忙将湿漉漉的破布凑到眼前，借着穿过林隙的微光仔细观察。
破布依旧是深沉的墨黑色，质地冰凉柔滑。但原本因撕裂而显得毛糙不平的边缘，此刻竟变得……平滑了些许？！
陈九斤屏住呼吸，将目光聚焦在布料中央，那些断裂的金银丝线，似乎……朝着完整的方向，悄然延伸了那么微不可察的一小段？！变化极其微小，若非他此刻心神激荡，前所未有的集中，几乎难以察觉，但这确确实实发生了！
这破布……它竟能主动吸收外界灵气，自我修复？！
陈九斤死死攥紧手中的破布，浑身血液几乎要燃烧起来！
他明白了！
怪不得之前他尝试将自身那点微薄灵气渡入其中，始终毫无反应，原来，并非这破布不能吸收灵气，而是他的修为过于微弱，对它而言，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九牛一毛！它需要的，是如锁龙潭这般磅礴精纯的天地灵气！
一个更加疯狂，也更加危险的念头，在他脑海中轰然炸响……如果能让这破布吸收到足够的灵气，它会不会……彻底恢复？恢复之后，又会是什么样子？它真正的作用，难道仅仅是堵住自己修炼的口子吗？！